听到萧辰逸最后的一句话,心里剧痛袭来,他一直不愿用“瞎”这个字来形容姐的眼睛,那是一双多么美丽而又温柔睿智的眼,如果从此以后那眼里再没有光芒,老天何其残忍啊!夺走了姐那么多的东西,难道连她的眼睛也不放过吗?
这个萧辰逸,以前觉得他很冷漠无情,现在他甚至不用慷慨激扬,或者义正言辞的说这些话,只是平淡地叙述,可是也能感受到里面一丝一毫的关心和爱护,他是真的爱姐。
“你一向知道你姐有多聪明,就算能够瞒得过一时,也终有一天会被她知道的。所以,高哲,你罢手吧!”萧辰逸低声叹息着。
不错,伊澄的聪明从来不在表面显露,可是往往你做了什么,她心里却很透亮,只是她不会说。若是有什么意见,她也只会旁敲侧击的提醒你,并不会特意给你难堪。就像上回找高哲谈话,她的意思其实很明确,就是想他放弃报仇,放下仇恨,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做这个请求,只是坦白自己的遭遇告诉他什么可以执着,什么可以放下。
那样的伊澄,只要你爱她,就没有办法拒绝她。
高哲是,萧辰逸当年也是这样,所以才有了五年的伦敦之行。
最终高哲还是点头同意了萧辰逸的话,既然答应姐放下仇恨,那么就从这件事开始做起吧。
只是到了后来的后来,陈云所在的那家精神疗养院忽然之间起火,虽然没有任何人伤亡,但是也让里面的病人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沈和离婚了,并且没有接任他父亲的职位,而是带着陈云离开了云城,至于去哪,直到很久之后,才打电话告诉萧辰逸,他们去了荷兰。或许到了异国他乡,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会有一段新开始吧。
这中间有没有高哲在其中做文章的缘故,没有人知道,也没人问起,毕竟这样一个结局,虽然不是完美,但也至少有人得到了圆满。世界上的事情,最忌讳的就是个十全十美,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旦圆满了,马上就要亏缺;树上的果子,一旦熟透了,马上就要坠落。凡事总要稍留欠缺,才能持恒。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还是回到医院,三个VIP病房的病人在大家的期盼中慢慢康复。
这期间,陆爸爸和陆妈妈早就得知了这件事,忧心丛丛地来到医院后,看到女儿茫然地用耳朵辨别他们的位置,眼泪就这么冲了出来。女儿受到的苦还少吗?现在连眼睛都要被剥夺掉?
陆妈妈衣不懈怠地陪护在床前,萧辰逸和伊澄怎么劝也劝不动,后来还是陆父把她拉过一边,说了一阵悄悄话,才同意每天白天过来看,其他时间留给萧辰逸陪护。陆爸爸知道,这一刻在一起的宁静对那两个人来说多么珍贵和来之不易,他们两个老人如果再参合在其中,是对那两人的煎熬。所以就算再心疼女儿,也要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二人。
形势渐好,曾有人提出回家修养,唯有萧辰逸和高哲坚决反对。高哲是害怕一旦回家修养,他能看到姐的机会就更加少了,在医院里,他还能每天都去坐一会儿,陪姐聊会天。至于萧辰逸为什么会反对,他也不清楚,可能也与他想法类似吧,或者认为医院里的设施齐全,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可以马上得到治疗。
只是高哲最近发现一个现象,每次与姐聊天,聊着聊着她就睡着了,而且似乎很沉,他试着轻叫,她都不会醒。问起萧辰逸,是否晚上姐的睡眠不好,他沉默了一会才说没有,睡得很好,一觉到天亮。
那么为什么姐还如此嗜睡?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下来,终于有一天高哲发现不对劲了。
因为伊澄不仅是爱睡,她的记忆似乎也在慢慢退化,而且人越来越消瘦。很多话前阵子刚跟他讲过,过了几天她就又会再提起,一开始他没注意,可是当姐第三次问起圆圆是否去幼儿园上课时,他心中有了不好的感觉。
乘着伊澄睡着时,高哲把萧辰逸拉到了外面另外一个无人病房。“告诉我,姐究竟怎么了?你知道吗,她今天问圆圆上幼儿园了没就问了三遍,她似乎......记忆力在慢慢衰退。”
萧辰逸听到他的话后,瞳孔微缩,眉头皱了皱,但是脸上表情没变:“你想多了,可能是她关心丫头才会多次问起的。”
是这样吗?高哲心里直觉没有这么简单。细看萧辰逸的脸色,看不出有一丝不妥之处,但是他就有种说不出来的不祥的预感。
去拉门想离开,可是想到什么又回头,终于让他捕捉到了萧辰逸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这个男人一定有事瞒着大家!
高哲重新把门锁上,两步上前,扯起萧辰逸胸口的衣襟,急声问:“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要再瞒我了。”
两人的眼神对峙着,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坚持。
高哲松开了手,转头就走:“你不说我就去问院长,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知道清楚。”手刚搭上门把,后面的人出声了。
“不用问了,她的脑中有个瘤。”萧辰逸在身后轻声道,却给出了一个炸弹般的讯息,把高哲轰得脑中一片空白。
“你说什么?瘤?”高哲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头,眼里有着不敢置信,肿瘤?脑癌?
萧辰逸淡淡地点点头,房间里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良久他空洞的声音才响起:“是在那天伊澄流血泪的时候发现的,院长单独把我叫去了办公室,告诉了我这个事实。因为之前她就有过因为血块压迫导致昏迷的历史,后来还呕过几次血,那时候都是初症,医生说人醒过来了,血块就会慢慢消失,并没有想到那血块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成了一个瘤。这次院长彻底检查脑部后,才发现她的脑中这个细小的瘤。也正是因为这,才压住了她的视觉神经,所以她才会失明的。而记忆衰退,嗜睡都是后遗症,一旦这样的现象出现,也就意味着那个瘤在慢慢扩大,伊澄她可能......”
讲到这,他再也讲不下去,现在伊澄的情况正在向着恶化的方向慢慢演变,可能有一天,她还会失去味觉,听觉,嗅觉吧。
“不,为什么不手术呢?为什么不在脑瘤还小的时候立刻动手术呢?”高哲已经语声哽咽,他真希望萧辰逸是在骗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姐会就这么离开。
耳边只听到萧辰逸的轻叹声:“院长说了,目前国内的医学水平还达不到能够治愈脑癌,就算去美国找最尖端的医学,手术的成功率也只有10%,这个几率太小了,我冒不起险。”
“那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姐去死啊!萧辰逸,你太自私了,把这么大的一个消息隐藏着,让所有人都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难道你要在某一天姐已经......的时候才说出来吗?”
“我了解伊澄,就算她知道了,她的选择也一定和我一样,她一定会要求我保密,不想让任何人为她悲伤。”萧辰逸笃定地说,他们之间有时候已经不需要语言就会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而且他真的不敢确定,伊澄自己对她的病情真的完全一无所知。
就算再心灵相通,但是他依旧不能代她疼痛,这个后遗症造成的伤害有多少,他体会不出来,可能还带着某处的疼痛,只是这些伊澄都默默忍受着,不愿在人前提起而已。
高哲无言以对,萧辰逸说得一点都没有错,如果是姐,也一定是这么做的。
换成是他,也很难抉择吧,10%的成功率,不就等于是没有吗?除非是有奇迹,可是这个世界哪来那么多的奇迹呢?一种情况是不作手术,可以慢慢度过最后一段时光,或许是一年两年,但是人的知觉也会在这段时间内慢慢褪化,而疼痛会越来越加剧;另外一种情况是作手术,不说成功后会不会复发,如果失败呢?却有可能马上就失去她。换做是他,他会如此选择?
沉默了良久后,高哲才找到了发音的功能:“那么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姐等......死吗?”很不愿用那个字来形容姐,可是这却是事实。生老病死,世事无常,本是一件常事,可是怎么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边,甚至是在深爱的人身上。
“院长最后说过,美国有位世界顶级的脑科医生叫理查德,如果他亲自*刀做手术的话,成功率可能能够提高。”
高哲一听大喜:“是吗?那还不去把他找来,能提高到多少?”眼中露出期望。
“25%!”
脸顿时跨了下来,25%与10%有什么区别吗?
“我已经派人去找理查德先生了,这个人不说居无定所,但是却来如影去无踪。他很忙,全年三百六十五天,他有三百天是在外面做学术探讨,甚至都得到某国领导邀请。但是传闻他的妻子是中国人,究竟是哪个地方的人,还没有查到。”萧辰逸一脸的坚定,只要有希望,他就绝不会放弃,他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伊澄死的。
手机忽然响起,声音虽然不大,却有些惊住两个人,萧辰逸接起电话,刚听了两句话,不由脸露喜色:“你确定?他真的来了中国?好,你们给我严格排查进出境情况,务必要找到他。”
挂完电话他急于分享这个好消息,对高哲说:“他来中国了,那个理查德医生来中国做医学研究,可能会去一些知名大学做讲坛。”
“是真的吗?”高哲一听就喜出望外,虽然成功率只有25%,但是这个消息在这个时候可以算是最好的消息,还有希望。“你去陪着姐,我也派人立刻去找,只要那个理查德在中国,就是挖地三尺我也会把他找出来。”话一说完,就拉开门走了出去,急着去叫手下搜人。这时候,他再不会去计较姐选的人是谁了,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身后的萧辰逸看着匆忙跑出去的身影,心里有些欣慰和放心,知道伊澄为了劝高哲放下仇恨,费了不少口舌,但是依然没有消除他对自己的敌意。至此谈话之后,相信这个高哲以后都不会再冲动行事了吧。
******萧辰逸猜得并没有错,伊澄自己是有些知道可能她在病变的。因为偶尔有时她的头部会剧烈疼痛,那种折磨,若不是她在被子底下的手紧紧抓住床单,都有可能会叫出声来。她明明晚上睡了很久,可是到了白天,她依然觉得很困,大脑总是无意识地就想入睡。
这许多现象都在表明一件事,她的身体可能在恶化。仔细回想自己流血泪,院长帮她做详细检查那天听到的一些只言片语,因为当时属朦胧状态,听得不是太清楚,院长除了说她的眼睛可能要瞎,好像还提到过什么“瘤”字,当时她没注意是什么意思,现在回想起来,心中有些震惊!
有想过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萧辰逸,可是很怕如果查出有什么的话,他会接受不了,所以就一直瞒着,就算再痛,也一直强忍着。几次忍过后,剧痛再袭来时,她觉得有些麻木了。
“姐,你要的东西我拿来了。”慧慧推门进来见没人在,从包里拿出了一份资料。
前两天,她过来看姐的时候,姐忽然提出一个要求,让她去偷院长办公室的病例。不错,姐用了“偷”字,似乎知道院长不会把病例拿给她。
她在院长办公室门口观察了一阵,发现午休时,院长通常会去医院的专门休息室,而他的办公室门一般轻掩着,因为这一层是专属院长工作区,所以很少有人过来。
很顺利地就找到了姐的病例,她也没有细看就塞在包里偷偷地带出来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贼,还是很心虚的。
此刻伊澄正坐在轮椅上,静“望”着窗外,听到慧慧的声音才微笑着回头。刚才被萧辰逸安排在这陪她的那个护士已经在她醒来后,被她打发出去了,她算算时间,猜到可能慧慧会来了。
“来,慧慧,你帮姐看看,院长大人在病例里都做了什么批注呢。”语气轻快,并没有丝毫担心的样子,可是紧握的拳头却泄露了她的紧张。
慧慧打开病例,慢慢看下去,可是看到后面忽然瞪大了双眼,冷抽了一口气,甚至都用手揉了揉眼睛,她怀疑自己看错了,这不是真的。
听到动静的伊澄问道:“怎么了,慧慧?”
慧慧惊惧的抬起眼,看向犹不知道内情的姐,眼里马上就积蓄了泪水,勉力控制住:“没事,姐。”嘴唇已经忍不住在颤抖,说出来的话都有了抖音。
“呵呵,慧慧,别瞒我,我拜托你去拿病例,就是因为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会隐瞒我,究竟病例上说我得了什么病?”其实从刚才慧慧的一系列反应里,她也已经猜到必然是不好的情况。
慧慧惊异伊澄灵敏的直觉,她似乎已经有所察觉了,迟疑再三,还是说了出来:“病例上说......你的脑里有个......瘤。后面写着手术成功率为......10%。”
心中有什么沉了下去,伊澄没有作声,似乎在消化着这个讯息,过来好一会儿,她才柔声问:“也就是说我得了绝症——脑癌吗?”
“不,姐,你别这么说,只是个瘤,并不是什么绝症。”慧慧忍不住哭了起来,为什么命运要对姐如此的残酷?
“傻丫头,哭什么,我不是还好好的坐在这吗?好了,不哭了。”伊澄伸手把慧慧抱在怀里,是她的错,让慧慧偷病例读病例,却把这丫头给吓坏了。这个结果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也不算特别意外的,这阵子的症状她已经有些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她甚至都有可能随时会离开了。
脑中很多思绪一一闪过,有着深深的不舍,对于这个尘世,她有太多太多的牵挂。她还不舍得离开呀,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人再执着的想要紧握住手里幸福的线,可是终敌不过命运的作弄。命运面前,任何人都得低头,是她前世造的孽太多,所以这一世她永远都不可能真正得到幸福了吧。
可能是命运多次的捉弄已经让她觉得麻木,每一次就快要够到幸福了,却总是差那么一指的距离,不多不少。所以这一次得知这个病的时候,没有如以前那样伤心,只有深深的无奈。
再不舍还是要做下那个决定,这一次阿辰一定会伤透心了吧。但是伤心总有一天会痊愈的,时间问题而已。想起那一双儿女,幸好他们的爸爸在身边,她不用担心他们的未来得不到发展,有他的照顾,她可以放心离去。
“慧慧,再答应姐最后一个要求好吗?”伊澄真挚地对已经停了哭泣的慧慧说。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在听到“最后”两个字时,又夺眶而出,这样的姐,让人从心底到心外的觉得心疼。
云城机场,慧慧推着轮椅上的伊澄走进了候机室,还有半个小时飞机即将起飞。
看了看玻璃墙外的天空,慧慧有些迷茫,她居然真的就答应了姐那最后的请求,到现在她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胆大,居然就这么把姐从医院偷了出来。
不知道现在萧先生和高哲有没有发现,看看时间,从医院离开直接就打车来机场的,到现在不过1个半小时,可能还没有发现的吧。如果现在回头可能还来得及,可是当时那样的姐,她拒绝得了吗?
在得知自己病情后,姐就提出了一个请求,带她离开。姐当时是这么说的:“我不想在最后余下很短的生命里,是在无休止的检查与化疗中度过,像吃饭一样大包小包地吃药。我更不想在眼睛看不见之后,还要头发掉落成一个秃子或者光头,容颜逝去,被病痛折磨的心力交瘁,甚至可能精神无常,然后怒斥身边人来得到发泄。如果我真的活到那个地步,真的宁愿早一些结束生命。”
后面还加了一句:陆伊澄如果真成了那样,就活得太悲哀了!
嘴里吐出的都是这样沉重悲伤的话语,但是她的神情却是很平静,可是就是让人拒绝不了。
路上的时候,慧慧曾问她,既然准备离开,为什么要选择飞机这个交通工具,一旦被萧先生他们发现,很容易就能够从签证手续里查到她们的行踪。
伊澄淡淡地笑着对慧慧说:“虽然我要离开,但是我不能再让阿辰陷在找不到我或者以为我又出事的惊恐之中,我这么做就是要告诉他,我是自己要离开,去了哪里。那个城市那么大,大隐隐于市,我们找一处民屋,相信他们没那么容易找到我们的。”
惊觉姐这样的想法,根本就不像是随性而起,更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一个决定。
仔细回想了这几天的事,忽然有种感觉自己可能中了姐的圈套。从找她偷病例到现在把姐从医院偷出来,很像是早就计划好了的,要不然姐不会知道这个时间点有飞往S市的飞机。想通透后,终于明白原来这早就是一场策划已久的预谋,姐吃定了自己会心软,因为之前的事,对姐心里有着愧疚。
这样一个要求,换成其他任何人,甚至是阿哲都不会同意的吧。
不仅佩服姐的心智,又为这样的姐觉得心酸,她一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绝症了吗?她是怎样才能够忍住这份巨痛,在他们面前表现的一切正常,默默地安排这一个又一个计划。若不是眼睛看不见,可能她早就独自离开了吧。
难怪她在自己受伤严重时,她极力要去唤醒那位刘先生,又争取了萧钰的原谅,如愿劝他接受医生安排的复健,更是在眼睛受创后,急着劝阿哲放下仇恨。原来她就是想在最后的时间里把一切她能做的事都做完,然后才开始这个离开的计划。
想到这些,慧慧不禁眼泪滚落了下来。不想让姐听出她的失态,轻声对伊澄说:“我去下洗手间,你等我一会儿。”
伊澄点了点头,柔声说:“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