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快回来，我好怕，妈咪又进了手术室。”电话里圆圆哭着大声说，萧钰手里的手机滑落到了地上，双手颤抖地垂落。
最快的一班飞机飞回了云城，等到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刚跑进走廊，一个身影就一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哥，你总算回来了，手术完了，医生说：没有成功。”年轻的脸上，全是脆弱的神情和眼泪。萧钰的心随着那四个字——没有成功，碎成了一片片。
“妈......她......”说出来，才发现自己都在颤抖。
圆圆哭着说：“妈咪睡着了。”萧钰碎裂的心又重组，还好，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可是又被妹妹下一句话给讲得心中一寒。“医生说，妈咪以后昏睡的时间会越来越长。”
萧钰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爸呢？”
“在里面陪着妈咪。”
推门走进病房，一眼就看到了憔悴的父亲，此刻他不过才五十出头的年龄，可是华发却已有了一半，都是这两年才出来的。
眉间的皱纹尤其深，虽然依旧英俊伟岸，可是他老了。
他的眼里是无尽的痛恨，还有依恋。
萧钰知道，父亲在痛恨自己不能代母亲疼痛，依恋与母亲不过才幸福了十五年，却要面临生离。
再看床上的母亲，只一眼，他的眼泪就滚落在地。曾经那么美丽温柔娴静的脸，此刻消瘦露骨，哪怕是在他离开云城的时候，虽然那时已经查出她的绝症再次复发，可是那时她依旧美丽，此刻她完全脱了形。
那样双目紧闭，呼吸清浅。曾听妹妹在电话里提过，她一度放弃了手术和治疗，选择保守治疗，为的就是想在生命的最后能够依然美丽。为什么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愿意做一次又一次的手术呢？
萧钰闭紧了双眼，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父亲。为了能够多陪父亲一段时间，她把什么都忍了下来，哪怕不再美丽，只要活着，就算再疼痛也可以忍受。
他从来没有体验过，那是一种怎样的深爱，让他们两个人的心里只有彼此，甘愿为了彼此不惜一切。
萧辰逸听到声响回过头来，看到是儿子，只轻轻吐了一句：“你来了。”然后又把视线转回了沉睡的人身上。
萧钰走近父亲身边，看着床上的母亲，他的眼里全是凄迷。咬了咬牙道：“爸，您能出来一下吗？我和你说些事。”
萧辰逸疑惑地抬起头，考虑了几秒，然后站起来，走到门口：“圆圆，来，你守着你妈咪，她若醒了，就出来告诉爸爸。”圆圆点头进了病房。
父子俩是自萧钰留学两年半第一次见面，本该是欢欣的场面，可是此刻却不适合这种气氛。两人一起走至医院走廊的另一头，萧钰帮父亲点起了一支烟递过去，可是萧辰逸摆摆手：“我不吸。”自从伊澄身体再次不适后，他就彻底把烟给戒掉了。
萧辰逸站在窗口，视线落在窗外，幽幽地问：“你要和我说什么？”
萧钰的手搭上他肩，感觉到他的背部紧绷的像石头一样，“爸......”
“说。”萧辰逸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来。
“让她走吧。”说完这四个字，萧钰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滚落了下来。
“嘭！”一声炸开惊雷一般的巨响。
萧辰逸一拳击在墙壁上，他的指骨很快青紫并且渗出血丝来。他转过头来又猛力一个巴掌甩过来，“啪”的一声，把萧钰的脸打偏在一边。“那是你妈妈！你怎么可以......？”眼中是哀痛入骨。
脸颊瞬间红肿，可是萧钰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他直视父亲的眼睛：“正因为她是我妈。你跟我都清楚：到了现在，如果你爱她，如果真的是为她好的话，就不要再动手术了，不要再折磨她了。你看看她都变成什么样了？”
“你要我看着她......死？”萧辰逸艰涩地吐出那个“死”字，声音怒而颤：“不可能！办不到！”口气决绝，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爸，我知道你爱她，我也爱她，那是我的妈妈啊。如果有一万种可能救活她，我绝对不会选择放弃。我知道，要说放弃真的很困难。但是再困难......也比不上她为了你和我们强撑到现在更困难吧？”
萧钰深吸了一口气，把眼里晶莹的泪珠眨去，现在不是掉眼泪的时候，他现在要做的是：说服自己的父亲......放他最爱的人去死，而那个最爱的人则是自己的妈妈。
“爸，”轻声地唤，“从我有记忆以来，妈妈就是一个温婉美丽，光芒四射的女人。我记得你们结婚的那一天，她穿着你为她特定的婚纱，是那么的漂亮夺目，可是如今呢？你看看她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怎么忍心......看着她容颜不再，记忆退却，然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向自己的身体妥协卑微呢？”
“那是治疗。”萧辰逸忍无可忍的打断，穷凶极恶。
“治得好吗？”身后圆圆凄楚的声音传来，两人均回头。
萧辰逸一惊：“是不是你妈咪醒了？还是出了什么事？”圆圆摇摇头：“没有，妈咪没事。是慧慧阿姨来了，我就出来找你们了。”
她停顿了一下：“爸，那是我最爱的妈咪，我和你一样，也不想失去她。可是当我一次次地看到她因为脑部的疼痛而皱紧眉头，咬得嘴唇出血，甚至疼得翻滚的时候，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
圆圆上前，轻轻搂住自己的父亲，“爸爸，我好想代妈咪痛，可是我没有办法。如果手术可以治得好的话，我一定支持你坚持到底，哪怕妈咪更加消瘦，头发全部脱落，只要治好了，这些都不是问题。可是治得好吗？”
只这一句，便把萧辰逸彻底的*入了死角。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治不好了。
这次手术失败后，所谓的下次手术，与其说是治疗伊澄，不如说是在安慰除了伊澄之外亲人们的心。
从发现伊澄偷偷吃药起，他就带着她去了医院做了彻底检查，绝症再次被确诊。萧辰逸无所不用其极的张罗着一切，不仅把理查德又从美国请了回来，更张罗了一大批脑科专家同时会诊，从最顶尖的医生到最新的药，他绝对不要失去她。
而伊澄知道他如此坚定的想法后，就开始打消了以前保守治疗的初衷，淡定的配合着治疗，以她一人拼死被折磨，抵她最爱的人和所有亲人的一时安心。
这样一拖就是两年，两年里她无数次跟死神打交道，却一次次的打败它，清醒过来。
这些，萧辰逸不是不知道的。
他也无数次看到刚才女儿说的情景，心里痛彻心扉，可是就是不愿放手。
人心就是那样的扭曲，明知道癌细胞已经扩散，脑癌不比其他，一旦扩散到晚期，就无回天之术，到了现在伊澄完全是在无谓的受苦，但是怎么忍心放她离去呢？
萧辰逸看向眼前一双儿女，眼泪纵横，悲伤难抑：“萧钰，圆圆，你们叫爸爸怎么舍得放弃呢？你们不过与她在一起了二十多年，我呢？我爱了她一生......从12岁那年起，到如今53岁，四十多年的时间，可是我们不过才结婚15年，你们就说要我放弃她的生命。”
抬起头惨笑，不让到眼眶的眼泪落下，不想在子女面前失态：“你们还有还漫长的人生要继续过下去，她却是我的全部了，如果她离开了，你们让爸爸怎么活下去？”
圆圆泣不成声，这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父亲，骄傲、无所不能、传奇一样的一个男人，如今却这样凄楚地说着他活不下去。
萧钰不禁动容，上前一步把父亲和妹妹一起揽在怀里，“爸，你还有我和圆圆，你并非一无所有。”
“阿辰，放过小澄吧。她是我的女儿，我疼她爱她这许多年，一样心痛，可是这次，妈求你，放她离开吧。”陆妈妈和陆父含着眼泪定定地看着萧辰逸。
萧辰逸不再说话，像是冰山终于被海水吞噬，那无尽的沉没、直至最尖的顶端都与海平线齐平的瞬间，那么那么的无望以及无可挽回。所有人都似乎站在了死神的那边，要他放开伊澄的手，让她去死。
他松开两个孩子，“让我考虑下！”然后抬脚往病房走去，留下孤独悲伤的背影，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山，他的悲伤也沉重的像一座山。
圆圆再次扑在萧钰的怀里：“哥，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太坏了？居然劝爸爸放弃妈咪。”
陆妈妈擦着眼泪走过来，柔声道：“孩子，这不是你们的错，这是你妈妈的命。”
陆父担忧而哀伤地问：“那阿辰会同意吗？”世界上最悲伤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女儿还如此年轻，不过才五十出头，居然就要送她离开，这是老人最大的悲哀。
萧钰轻声而肯定地说：“爸爸会同意的。因为——这个世上，他最爱妈妈！”
心中低喃：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比不过萧辰逸对陆伊澄的爱了，就算真的死亡，也不可能隔散他们，他们的爱是没有边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