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澄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泪眼模糊间看到李太太忽然就好像失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了地上。
她小心地轻移脚步,蹲在了李太太面前,把那份报告一张一张地捡起来,最后悠悠地问:”妈妈,你为什么不愿意认我?当初你为什么要扔下我不管,二十年了!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找我吗?“自从拿到报告后,这些问题一直在脑中盘转,为什么明明人就已经在眼前了,还要否认?
李太太听到她说话,忽然放声大笑,接着眼泪流出眼眶,”是啊,二十年了,真快!可是,我为什么要认你?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不听话要追出去,你爸爸会出车祸吗?这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地不恨你,恨你的不懂事,恨你害得你父亲意外身死,最后连你外公外婆都相继离开。“伊澄不敢置信自己耳朵听到的,对上李太太的眼,那是一双怨毒而愤恨的眼,这还是那个记忆中温柔而又宠溺她的妈妈吗?一种剧痛从心底透出来,她不自觉地捂住了胸口,那里好像有人一记重锤把钉子钉在了心上,开始挖心掏骨地疼起来。
多少个午夜梦回,她又回到童年,爸爸和妈妈就围绕在自己身边,梦里她是多么幸福。现在她真的无法接受原来自己惺惺念念的妈妈是如此的恨自己!
李太太却仍不放过她,继续哭着又笑着说:”那次商场上我就认出了你,你跟我年轻的时候长得太像了,我本不想再回忆从前,所以避你而走。我这么明显的暗示你都不清楚,非要凑上来找我。好,看在你是我十月怀胎的份上,也不拒绝你来找我了,当我还你没尽的这二十多年母亲该尽的义务。“”呵呵,那年你十岁,我三十,你父亲也不过三十二,我们都在青春最美好的年华里,你绝对不知道我有多爱你的父亲。可是却因为你,一个家庭就破碎了。这二十年来,每当我闭上眼,都是你父亲倒在车轮下,血流成河,满面模糊的场景,你让我怎么不恨你?“”到了今天,你居然带着姓萧的上门,你置我与你的父亲究竟于何地?我不要求你一定说要去报什么仇,但是你却万不该与仇人纠缠在一起。我是真的恨,真的恨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你!“一个个“恨”字从那张嘴里吐出来,充分表达出她满腔的恨意。这一刻,云明珠犹如化身为修罗,要索取眼前仇人的魂魄。
”我是真的恨,真的恨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你!“这句话一直在伊澄耳中回旋,慢慢扩大声音,甚至有了回声。”噗!“一条血箭从嘴里喷出,身体开始发软。
萧辰逸脸色大变,急奔上前,才接住遥遥倒下柔弱的身体。刚才看她捂住胸口,就觉得不太对劲了,他真没想到自己的身世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是他思虑不周,前两天看着伊澄茶饭不思的,才有这个直接找上门来对峙的决定,却没有想到原来到最后受伤的还是伊澄。
的确,这对伊澄来说,打击太大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会还活着,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却发现原来母亲是如此的恨她,恨到想没有生下她。
神志消失前那一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报应!爱上萧辰逸的报应!
萧辰逸怒目瞪向眼前的妇人,如果前一秒还一直抱着她毕竟是伊澄的母亲,也许将来还是自己的岳母,能容忍地就容忍吧的心态,这一秒他都想用眼光杀死这个狠心的女人,她把那一场灾难都压在了一个年仅十岁的女孩身上。他有多清楚地知道伊澄为了那场灾难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如若不是,他们和团子一定还是一家和和美美。
云明珠看到伊澄吐血倒下去那一刻,声音也卡在了喉咙口。心里泛起撕裂般的疼痛,这个女儿从再次遇到开始,她就非常的纠结。原以为以前的事早已经忘记,那段不幸的往事,那个不再想起的女儿,都已经离她很远,可是却没想到,二十年后会再相遇,往事会重新被翻开。
有时候看伊澄每每委曲求全地来找自己,总会不忍心态度过硬,可是一转身想起当年,又忍不住愤恨。
“还愣着干嘛,把人送医院呀!”门口传来一个男音,转头去看,一老一少,相似的脸,一看就是父子,说话的正是那个父亲,此刻一脸的严峻,应该是李先生。
这时萧辰逸才如梦初醒,抱起伊澄就往外面奔。
李先生走进来看了看妻子惨白的脸色,叹了口气:“咱跟去一起看看吧。”刚才和儿子一起回来,还没走进家门,就听到妻子凄厉的声音,加快脚步走到门口,里面三个谁都没有注意他们爷俩,却也让他们听了个大概。
开着车跟上萧辰逸的车子,很快一行人都进了医院。
医生检查地很快,说没什么大碍,只是气急攻心,加上以前肋骨断裂的旧伤有些复发,才会导致吐血昏倒的。
伊澄被推出来时,还没有醒过来。那是打了镇静剂的缘故,医生说让她可以好好睡上一下午,恢复体力。
他只来得看到她的侧脸,肌肤雪白,静静地躺着,没有丝毫生气。
心底没来由的就绞了一下,像是淬着青光的匕首戳进了血热的肉中,这一次又是因为他,才会让云明珠那么激动地说出那些恶毒的字眼,导致现在这个局面。
“先生,有手机在响。”
护士小声的提醒他。
他仿佛没有听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伊澄的手机在响。接起,是陆父陆母,他们居然现在已经到了云城。原来那天伊澄打电话回去问陆妈妈当年的事,回头她与老头子一说,觉得很蹊跷,越想越不放心,怕又出了什么事,于是两个老人决定赶过来看看。
电话里一听女儿又在医院,他们急忙打车过来,暗恨真被他们猜中了,果然有不好的事发生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进的医院?
萧辰逸挂完电话后进了病房,看着护士调试仪器,而伊澄安静的躺着,他竭力的去看她的表情,可她这样的平静,仿佛只是沉浸在一场好梦中。
良久,护士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拨,终于有人在他面前停下:“病人暂时还不会醒。你在沙发上坐着等吧。”
他却在她病床边坐下,缓缓地伸出手,替她将长发拨到耳后。
她的发丝很软,又长,几乎可以再指尖绕上数圈,往常他很喜欢做这个动作,此刻却只轻轻放下,似乎这样一下,就会惊醒她。她果然不安的动了动,侧了侧脸,似乎想将一切埋进洁白的枕间。或许是因为不舒服,眼角便悄悄的滑下一滴眼泪,无声地浸润了枕巾。
仿佛是在伤口上洒下了一粒盐,刺啦一声的炙痛。是有多痛才会在梦中都流泪呢?
陆父陆母来得很快,一进病房就看到萧辰逸一个静音的手势,发现女儿正躺在病床上,睡得憨甜。轻轻地走过床边看了看睡梦中的女儿,神色苍白,两人心里又担心又心疼。
后来出得病房卧室外面的小客厅里,才出声问萧辰逸检查结果怎么样。并且咨询了医生后,说是并无大碍,两人才稍稍放下了提到喉咙口的心。很是感慨,现在女儿真是一波三折,老是出状况,看来得让她回老家才是,这个云城就是跟她八字相冲。
起先两个老人因为关心女儿的身体,心无旁骛。等松了口气,心情稍稍平复下来后,二老才发现站在旁边的一家三口。伊澄的这间病房同样是VIP的,就是有一个卧室和会客室,一开始以为是别人家属,后看他们一直在会客室里,才引起了注意。
初一看也没觉得什么,可是仔细一看,陆妈妈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辨认再三,才迟疑地开口问站在角落里的李太太:“明珠?”
李太太见被认出来,忸怩了一下,才走出来,微微尴尬地道:“雅琴。”
“真得是你!?”陆妈妈惊讶莫名,“你终于回来了!”其实那天伊澄问及她妈妈的事她就心里一咯噔,不会是云明珠回来了吧。当年的事她或许了解的不多,但是云明珠死没死还是知道的,她是在伊澄亲身父亲死后第三天消失的。
应该说是一走了之,留下十岁大的伊澄,扔给了自己的父母。或许是女婿的突然意外身亡,女儿的无故失踪,两个老人没过年就去了,只留下伊澄这个可怜的孩子,那时她已经进入了自闭状态。
她和老头子看不过去,把孩子接回了家中收养。
陆妈妈看看云明珠身边的李先生和李加伦,有些明了。但是还是问出口最关心的问题:“明珠,你要认回伊澄吗?亏得我们家老头子和陆哥是远方同宗亲戚,所以伊澄一直姓的陆,并没有改姓。”从心底里来说,他们是舍不得的,可是那个毕竟是伊澄的亲身母亲,她有权利要回女儿。
云明珠瞥了瞥嘴,想说什么,却被萧辰逸打断:“妈,她现在是李太太,伊澄是您的女儿,何来谈认亲呢?一个口口声声说恨自己女儿的女人,而且又有了这么‘美满'的一个家庭,怎么还会想起曾经被她抛弃的十岁小女孩呢?爸,妈,这亲咱不认了,我不想伊澄再次气得吐血。“”你说什么?吐血?“陆父怒声问。本来他就在疑惑怎么女儿好好的又旧伤复发了呢?听阿辰这一番言,原来都是被云明珠给气得。
李太太有些气恼,为自己分辨:”我又不知道她有旧伤。“却被李先生眼睛一瞪:”你还说!“再看到儿子也是一脸的不赞同,才有些心生懊悔。
陆妈妈细一推敲,明白前后发生了什么事,不由也气得火冒三丈:”明珠,你还有没有良心呢?当年伊澄才多大一个人啊,十岁!你就把当年的事给怪在她头上了?恨!这个字牵着伊澄二十年了,她在愧疚与恨中煎熬了这么久,你却来说恨她?哼,这个女儿你不要,我们要,不认也好,既然你已经有了家庭,我们也不用打扰你了。你就在你的恨里过一辈子吧!“越讲越生气,这个云明珠年轻的时候是多温柔漂亮的一个人,怎么现在会变成这样?不由地更加心疼起女儿来,好不容易知道亲身妈妈没有死,而且找到了,哪知却找来了二十几年的恨。
李太太往前走了一步,动了动嘴,想解释,可是看看众人愤怒的神色,最终还是咽回了到嘴边的话。侧头看了看昏迷中躺着的伊澄,眼里闪过愧疚和不明情绪。
******愤怒是一种毒药。它从内部噬咬着你。我们以为,我们可以把仇恨当作一种武器,来攻击伤害过我们的人。但是,仇恨是一个弯弯的刀刃。我们去伤害别人,实际上却伤害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