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们误会明珠了。”出声的是李先生,看起来憨厚老实。要说这里在场的每个人情绪都很激动,那么唯有他是冷静的。
见众人视线都转向他,他才又冷静地开口:”如果说那二十年前的事对你们来说是噩梦,二十年的岁月是煎熬的话,那么对明珠而言,她同样也不好过。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火车站,她身无分文,神志不清,出于好心救济了她。她告诉我她姓路,现在我才知道此陆非彼路,是你们陆家的陆。“”多少次我从她的眼底看到痛苦,多少次看她看着邻居家的小女孩静静地发呆,以前我不明白,现在我全明白了。如果真要怪,只能怪命运作弄人,我能理解她的行为,她好不容易从过去走出来,当然不想再回到从前。所以对陆小姐,只能说抱歉。”
“不错,直到五年前,我妈才愿意回到云城,那时我不明白,为什么云城会让她颤抖,原来这里有她不愿回忆的往事,和过不去的坎。”这次说话的是李加伦,他消瘦清俊。
陆父盯着李加伦看了会儿,忽然问了句:“你今年多大?”
李加伦了然一笑:“我二十二了,不用怀疑,我不是我妈的亲身儿子。但是我把她当自己亲身妈妈一样。”
李先生也微笑着说:“不错,明珠或者已经嫁给了我,但是她的心一直就没有忘记过去,加伦是我前妻生的孩子。不过我依然感到幸福,她为这个家庭的付出,我们都看得到。”
云明珠听到父子俩如此维护她理解她,欣慰地眼中含了泪水。
气氛不由地尴尬下来,刚才火爆的场面一下子冷却,双方都不知道说什么。
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我能和你单独谈谈吗?......李太太。“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卧室的门,门没有完全关上,只是虚掩着,声音就从那虚掩着的门缝里透了过来。
萧辰逸抢先一步推门走进去,对上一道清幽的视线,见到他的那一刻,她那弧度姣好的唇瞬间又白了数分。
她只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一瞬不瞬。
须臾,却又隽永的一刻。
直至天荒,直至海枯,甚至……直至目光中最后一丝光线的黯淡。
他的脸色,白了数分,想过很多种她醒来的神情,这一种却在意料之中有在意料之外。他们终究还是因为过去产生了隔阂了吗?她是否在怪他?
伊澄把视线调转,看向门口随后进来的陆妈妈,有些意外,但是眼底终于染上了一丝暖意。
”小澄。“陆妈妈走到她身边,”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觉得疼?觉得不舒服的?“伊澄微笑着安抚:”妈,我没事,您别担心了。“眼角余光看到门口李太太听她那声”妈“后脸色微变。
陆父轻拉了下陆母,示意了个眼色,开口道:”我们去外面吧。“众人相继走出门后,只剩下云明珠和伊澄两个人在房内。
忽然之间两人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就一直沉默。伊澄心里觉得异常悲哀:母女相逢,一场大争吵,反目成仇,现在却是无言以对。
好一会儿,她组织了语言打破沉寂,轻声问:“你说得那些都是骗我的吗?”意指双胞胎事件,那些都是杜撰出来的吧。
也许是母女心意相通,伊澄这么一问,云明珠就知道她在问什么,她轻摇了下头,缓缓道:“没有骗你。当年你外婆的确生了一对双胞胎,姐姐云珍珠,妹妹云明珠。从小两姐妹都相亲相爱,互相挟持,感情是好的不得了。直到她们十八岁那年,同时爱上了一个男子,那个男子就是你的父亲陆风。”
伊澄心中微震,她没有想到居然双胞胎的事是真的,而且其中还有这么一个曲折的故事。
云明珠继续回忆:“二十岁那年的陆风,长的英俊潇洒,俊伟挺拔,他一出现,一下子就迷倒了那对姐妹花。她们两人的心就是从那时候分离的,她们再也不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各自有了各自的秘密。陆风最终爱上了云明珠,云珍珠告白被拒,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云明珠嫁给了陆风,在二十岁那年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伊澄。虽然他们过得很幸福,但是云珍珠的离家始终是两人心中的一根刺,从来没有一刻放弃寻找她。终于在五年后有了一丝音讯,他们俩闻风赶去的时候,只见到了云珍珠最后一面,她胃癌晚期。弥留之际,她的嘴里呼唤地仍然是陆风的名字,五年的时间并没有让她忘记那段感情,反而爱之入骨。”
“那时你外公外婆已经年迈,不敢告诉他们这个噩耗,唯有两人一起办了后事,在云城的郊外买了一块墓地,埋下她的骨灰,算是落叶归根。至此陆风和云明珠更加相爱,因为他们知道,这份爱来之不易,中间横亘了一条人命,她要把姐姐的那份爱一起投入到他们的生活中去。本以为生活就此平静而又幸福下去,可是云明珠三十岁那年,一个悲剧就此发生。”
讲到这里,云明珠的眼里染起浓浓的哀痛,伊澄也知道那个悲剧就是父亲的身亡,心中也剧痛。
“当云明珠看到陆风倒在车轮底下的时候,她只觉得天昏地暗,世界变了天,她云明珠的天也变了,她可以失去任何,但却不能没有陆风,这个失去她真的承受不了。连着三天,她的世界里全是白,惨白惨白,看着那个事故罪魁祸首的女儿,她不由地生出了恨意,如果不是她的追逐,陆风怎么会丧生车轮底下?”
“可是又忽然惊觉自己怎么会有如此的想法,那是她的亲生女儿,是她宠溺了十年的宝贝,她当时非常害怕,害怕自己这样的恨意会去伤害女儿,唯有离得远远的,才可能消除这种心态吧。于是她走了,可是走的是人,心却已经空了。直到碰见她现在的丈夫,是他一点一点唤醒了她的神志,她渐渐地越来越少想起从前,也慢慢适应了李太太这个称呼,仿佛云明珠这个人早就已经死去,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却没有想到,还会碰到她的女儿,每见女儿一次,她心里的恨意就会多一些,直到这时,她才觉醒原来她从没有放下过去。不过想想也对,陆风那么一个风一样的男子,谁又能忘怀得了呢?“云明珠从头到尾的讲述没有用一个”我“字,就好像在讲的是别人的故事,她只是个过客。
伊澄的眼泪再次泛滥:”你知道吗,你走后不久,外公外婆也离开了。“”呵,我是到后来才知道的,因为当时的我正流落街头,神志不清,世事根本就游离在我的世界之外。后来我有偷偷回来打听她们葬在哪,去上过香,对他们,只能在心底赎罪了,也因此我的心里更家恨你,若不是因为你,这些悲剧根本就不会发生,陆风会活着,爸妈他们也会颐养天年。“云明珠沧桑的眼里盈满了眼泪,看到伊澄哭得哽咽,终于忍不住走过去轻拍她。
这段沉重的往事,其实对母女俩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噩梦。
等到两人都平复了情绪,云明珠微笑着说:”伊澄,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不要再强求好吗?我有了新的家庭,你也有了疼爱你的父母,不要再去介入到彼此的生命中去,就当放过我吧,我真得没办法看着你不想起你爸爸倒在车轮下的情景。“她的眼里带着恳求,这一刻她应该是原谅了女儿的。
伊澄注视良久,点了点头,想扯个笑容,但是却很难:”我明白了,李太太,我再也不会去打扰您了。“云明珠转身而走,到门边的时候听到身后伊澄轻轻在问:“能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吗?”她停住,等待问题。
“那天在墓地看到你的身影,你是在拜祭父亲他们吗?”
这一次云明珠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拉开门离开。
走出这扇门,至此,云明珠已经死去,活着的是李太太。
那一声重叹,是对命运的无奈吧。既然再纠缠在一起,只会彼此憎恨痛苦,那么就放生吧。
******或许,你终究会有那么一天:牵着别人的手,遗忘曾经的他。
作者有话说:最后这句话是某云对云明珠说的。其实云明珠并不可恶,她正是太爱陆风了,所以才会无法接受当年的惨剧,才会那么恨女儿,她活得很悲哀,甚至告诉李先生姓陆,她终究一直活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