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着的木头在她肩胛骨上碎成几段,火星子点了她的衣衫,轻薄的衣料和细嫩的皮肉顿时烧作一处,发出难闻的焦臭味。
沈星尘在浓烟之中剧烈咳嗽。
他脱下外袍将她身上的火扑灭,而后裹起她,打横抱着往外面冲。
“你傻么,为什么要救我?我差点杀了你。”
言语、神态尽是惶恐。
羽轻绾只是微微一笑,唤了声“星尘”,就闭上眼睛。
他的反应在她的预料中,一切尽在掌控,她却丝毫没有成功的快感,反而难受得要命,只能让自己睡过去,不做多想。
这次只是皮外伤,但她强迫自己睡了三天。
三天后睁开眼,便见晨光微熹。
沈星尘那么一丝不苟的人,长发披散,衣襟凌乱,紧紧抓着她的手。
“羽儿。”
见她微微一动,他就展颜微笑。
将她的手指放到嘴边轻吻了一下,伸手按在她头顶,眉宇间都是歉意和怜惜,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
“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以前是我不对,往后凡事必定坦诚相待,心昭日月。”
在他身边还站着泰和医馆的余余。
是的,她扮演过的小大夫,趁着沈星尘在云度城考试,已经教会小绝如何扮演。
自己的身份则变成了余余失散多年的胞妹青羽。
青羽父母被贼人抢劫杀害,自小和哥哥余余分开,被一名姓青的木匠收养。
那老木匠死后,她卖身葬父,流落到林家,做了两年丫鬟,听说书的提起“天下第一刀”智勇双全、刚正不阿,后来又在林婉儿手里,见了沈星尘的画像,便对他一见钟情。
但林婉儿的哥哥生性轻浮,看上了青羽,屡次调戏,想让她做自己的通房丫鬟。
青羽抵死不从,林婉儿的哥哥便叫贼人将她带走,关进黑屋折磨了几日。
她拼死拼活逃出来,恰巧撞见林婉儿逃婚,为了活命,只能上了花轿。
这个说法便将羽轻绾撒过的谎圆了个七八分。
一来,林婉儿的确有个风流成性的哥哥,对丫鬟做过类似的事,那丫鬟不知是死是活,林家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便将此事压了下来。
二来,如果她是林家丫鬟,和红花可算姐妹,红花为她掩饰情有可原。
三来,她扮泰和医馆小大夫余余之时,时间仓促,使得那小大夫相貌与她太过相似,沈星尘迟早会察觉这点,不如现在就断了他的疑虑,造出一段来到福佑城后,与胞兄重逢相认的故事。
四来,沈星尘知道她在林家受过伤,多半会猜她失去清白,便能理解为何她冒名做林婉儿。
沈星尘说过“就算你受了伤,也不要妄自菲薄,要是有人因此瞧不起你,那是他们的错,如果是正人君子,反而会更加痛惜你,绝不会让你再受一丁点苦。”
她信他只会怜惜,不会刨根问底。
等与楚河决一死战,她做回“千面罗刹”,便不再以真面目示人。
所以此刻这张脸上的分毫都属于沈星尘。
她拉起沈星尘的手的手,放到额头上,依次划过明艳的眉眼,挺直的鼻梁,柔软的嘴唇,饱满的脸颊,纤巧的下巴……
泪光点点地闭了眼,细碎珠玉悄然滑落。
“星尘,谢谢你能原谅我。”
她猛然抱紧他。
即便恢复了武功,还是像碰到“刀枪棍棒”的雨天那样,需要温暖的倚靠。
他是她的支持,是她的晴天,是她费尽一生,都要维护的谎……
所以不管是挡火,或是做其他事,只要能让他重新信任自己,她都心甘情愿。
如果能真正做他的妻,与他厮守该有多好。
一辈子就这样……
小绝看着两人相拥,不甚明白地挑起眉——
少盟主为何为了一个男人耗费如此多精力体力人力?
沈星尘的确相貌英俊,但比不上楚河美艳。
武功的确高强,可赤手空拳未必在她之上。
脑子的确聪明,却也不能和羽轻绾本身比。
况且他是和他们立场完全不同的捕头……
少盟主为什么非他不可?
小绝默默退出房间。
红花早就识趣地等在屋外,见状将她送出平府,分开时将平府的糕点递给她,笑了笑,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姑娘你经常来平府,这还是第一次走大正门吧。”
小绝感觉也颇为新鲜。
以往真面目都是跳院墙,如今假面目却走正门。
说来都是收着藏着,很不舒服,不知这么长时间羽轻绾是怎么忍下来,是不是打算为了沈星尘忍一辈子,不由得更加担心。
她快步走进偏僻角落,扯了人皮面具,从路边晾着的外衫中,随便扯了一件,裹在外面,忽然觉得心中空空荡荡。
平日这个时间,她都在训练为羽轻绾建起来对抗暗渊盟的新人,但因为“雌雄双蝶”被控制住,主动分担了一些任务,她这个大忙人瞬间清闲下来。
不知不觉走到康河边,白棠带她游船的那个码头,找了块光滑的石头坐下。
空中月明星稀,远处游船灯火通明。
歌女们的明艳红妆、婆娑身影,在轻纱罗帐之后若隐若现,倒是妙曼乐曲格外清晰,一直传到岸边的小绝耳中。
小绝无趣地拾起一块小石子,扔到水面,打了十多个水漂,而后打开红花给她包的甜点。
见甜点是自己喜欢吃的红豆糕,五味陈杂地掰碎了放进嘴里——
小绝小时候家里每餐都有山珍海味,但她最喜欢的是娘做的红豆糕。
每当爹出远门,娘都会做上好几块,让爹带走一些,剩下的都给她吃。
娘抱着她坐在庭院里,望着远山,背诵唐朝王维的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末了,娘总会笑眯眯地亲她的小脸蛋,和细软的头发:“这样,你爹就会感受到我们的思念,早早回家了。”
后来虽然爹娘被斩,但小绝跟了羽轻绾。
羽轻绾在暗渊盟中虽然与楚河交好,更多的话却只对小绝一个人说,如今她竟然把沈星尘放在首位,和小绝似乎越来越疏远,可又叫红花准备红豆糕给她……
什么意思。
她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她?
红豆糕还没吃完,背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小绝回头就是一拳,背后那人却早有准备,闪躲之时,从她的手中取出一小块红豆糕塞嘴里,胡乱嚼了几口咽下。
“这红豆糕极为普通,在福佑城的小吃里,怕是排不上名号。和小绝姑娘提的‘红掌拨清波’相比,可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