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寒微骨，翻作面面心。
自从遭点染，抛掷到如今。
关汉卿在杂剧《谢天香》里如是说。
感慨的是小小骰子身不由己，不知他是否知道，赌徒也是一样。
心化作欲望，随着骰子在竹筒里转个不停，仅靠着翻在面上的几个点，便分了悲苦欢喜，划出贫穷富贵，甚至注定生死离别。
羽轻绾跟羽轻绾学的风门本事中，最基本最扎实的便是掷骰子。
“闭上眼，听是几点，若是错了，便别吃饭了。”羽向北等她身体养好之后，会在每餐之前，拿出骰子让她听声辨认。
刚开始是一只骰子，扔地上，慢慢地变成两只，四只，最后是八只骰子，落在轻软的布匹上。
羽轻绾看着如意赌坊小二那远不如羽向北的手法，百味交陈。
自从知道羽向北是杀父仇人后，她再无法爱他，但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恨。
她身上每样本事，每个念头，都有他的影子。
她搞不清他为什么要留她在身边，毫无保留地传授毕生所学。
难道他真不怕她杀了他，毁了暗渊盟？
羽轻绾摸了下发酸的鼻子，强迫自己拉回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在小二手上。
当然除了小二的手法，赌坊还可以在骰子、竹筒上作假。
她也就安静地将那三十两银子分成几部分，打仗一般，用出孙子兵法的抛砖引玉，暗度陈仓，围魏救赵……
小半天，那三十两银子已经变成三百两银子。
红花在边上几乎大气不敢出一口。
“余大夫？”
“怎么？动心了？”羽轻绾微微一笑。
她这会儿扮的是谨小慎微的外地人，赢了钱，就飘飘然收不住手。
但在和红花低声交谈的时候，眼波里就流出运筹帷幄的自信。
“你不可效仿。人在赌坊怎么赢都是输，永不入赌坊才知胜负。”
羽轻绾的“好运”早就引起众多赌徒的注意。
如意赌坊坊主也被惊动，那又老又皱的黑衣娘子和虽然年轻但白胖高的相公，忍不住沿着木楼梯走下来。
虽然两人与多年前模样不同，但五官没有太大变化，羽轻绾一下就认出他们是“雌雄双蝶。”
这对夫妻正在貌美如花的时候，得了风门顶级机密《千手集》，还有一本修炼内力的《玄脉》。
两人将赌术与武功结合，练得废寝忘食，就像是中了毒一般，外形便慢慢改变。
“这位客官手气不错，千河长水流，万山高峰止。不知客官吃的哪山哪水？”“雌蝶”看似苍老，但旁人还没看清步伐，便到了羽轻绾面前。
暗渊盟风门的人不只是赌徒，而赌徒也不光是风门人，其中门门道道盘综复杂。
“雌蝶”这话，无疑是打听羽轻绾师从何人，属于哪个门派，与暗渊盟风门是否有关系。
羽轻绾假装没听名表，慌慌张张作了个揖：“小生从云度城来，初次进入如意赌坊，不知坊主有何指教？”
“那要不要与我赌一把？”“雄蝶”与面目相反，走路慢腾腾，在“雌蝶”身后问道，“你擅长什么？”
羽轻绾左顾右看，怯怯地说：“啥都不会，就想玩玩，现在还有堆牌九没玩过。”
“雌蝶”和“雄蝶”互相看了一眼，由“雄蝶”对羽轻绾说明玩法。
羽轻绾早就熟悉十八样变种，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却装作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仿佛半懂不懂、故意装懂。
三百两银子不多。
但能从赌坊里赢走三百两银子就不少了。
“雌雄双蝶”定会叫她先连输几场，磨掉气焰，而后彰显主人风度，让她赢一点银子带走，这样其他赌徒心里也有希望。
她偏不按照他们的套路来。
一来将所有牌序记得死死，二来技术与羽向北差不太多。
第一局，羽轻绾便不客气地与“雌雄双蝶”打成平手。
本来就美貌不再的两口子，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羽轻绾摸摸头，傻乎乎道：“我没输吗，看来运气真的不错，再押二十两银子。”
赌徒们从没见过运气这么好的人，纷纷聚拢到牌桌旁边看热闹。
“雌蝶”为了挽回面子，笑道：“既然运气这么好，不如趁热打铁来点大的，赌坊可以借一百两银子。”
此言一出，赌徒们兴奋不已，嚷嚷“借借借！”
即便红花再佩服羽轻绾，也不由得想起自己被赌坊内应和不要命的赌徒哄得晕晕乎乎，忍不住一直下注，结果越赌越大、欠了一堆银子的事。
她心中一阵忐忑，轻轻扯了下羽轻绾的袖子。
羽轻绾却只是傻笑：“一百两银子也不多，又不是把整座如意赌坊当赌注。”
“雄蝶”心咯噔一跳：“好大的口气，你有什么筹码？”
羽轻绾认真想了想，点点头：“倒也是，我没有一官半职、黄金万两，这条命在你们眼里看来，也不值钱，那就借一百两吧，慢慢来。”
“雌蝶”再傻也知道遇到刺头了，决定速战速决，用功夫将牌在空中洗了，而后分发到羽轻绾跟前。
她自己拿到的几张，居然生生靠着内力，磨掉上面的几个点，改成需要的点数。
羽轻绾见了，只是笑了笑。
“雌蝶”靠内力变牌，那她就让红花配合换牌。换下的刚好是被她变掉的。
“雌蝶”有口难言。
几场下来羽轻绾只赢不输。
三百两银子，不到一个时辰，竟然成了一千两！
赌徒看得是热血沸腾，仿佛自己也鸡犬飞天，跟着做起暴富的白日梦，红花自然是眼睛都直了——
姑娘这么有本事，居然能忍住一直不进赌坊，屈居在小小的平府，真是神仙人物！
“雄蝶”青筋暴跳，捏了一文钱当暗器，要弹伤羽轻绾。
“雌蝶”一把按住“雄蝶”的手，低声道：“开赌坊，就要输得起，不然客人怎么来。”
她笑了笑正先要说些漂亮话，送给羽轻绾一些银钱，劝这尊大佛离开，羽轻绾就对两个人作揖，大声道：“谢谢坊主赐教。”
说罢对着众赌徒亮出一张牌来：“这是我替换的，我出千了。”
红花惊呆：“余，余大夫……”
姑娘赢疯了，要主动送人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