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我爹是奸臣。
但他们忘了他三岁识字,五岁诵文,七岁写诗,十五登进士,十七进翰林,如今拜相也不过三十有七。
他们忘了他是百年世家谢家嫡子谢玄知,曾经一袭白衣动京城,一曲律诗上高楼。
1
我爹虽是男儿身,面容却不输女郎,是先皇钦点的探花,彼时鲜衣怒马少年郎,如今却成了言官口诛笔伐的奸相。
我和我爹长得很像,至于我娘,在生我时便难产去了,家里也不许提起,像是禁忌。
今晨父亲上朝归家,带来了圣旨,要我做太子伴读。
女郎自然是做不了伴读的,至于为什么会有这道圣旨,是因为我近十余年一直以男儿身份示人。谢相没有女儿,仅有一位“独子”。
至于为什么女扮男装,懂事之后父亲告诉我,母亲生我时当今的陛下许了恩典,若为女婴,便为贵妃。
我玩笑地问过父亲,当贵妃有什么不好,父亲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我,我当时只是被父亲姝丽的面容迷了眼,如今朝内的谣言,倒是才让我琢磨出几分深意来。
祸国殃民,扰乱朝纲。什么脏水都往父亲身上泼,什么帽子都往父亲头上戴。朝臣恨他,陛下护他,牢牢地给他做实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
信臣,宠臣,奸臣。
谢家门风,一朝尽毁。
真是皇恩浩荡。
如今我为太子伴读,父亲为相。一个欺君,一个“媚上”,倒真如他们所说,一家奸佞。
比起我与父亲的大胆,旁人安的那些罪名,倒也不算什么了。
当太子伴读,我倒也算是子承父业,父亲当年便是太子伴读,新皇即位,如今青云直上。倒也怪不得旁人眼馋,什么酸话都往外说。
既来之则安之,比起担心女儿身暴露,我更担忧一件事。
当今太子,好像是个断袖啊。
2
一开始我是打死也不相信太子是断袖的,因为他讨厌我父亲。
我父亲那么一张美人颜都能讨厌,其他男人又怎么能入了他的眼?
可太子又老缠着我,看见我还会脸红。
我思前想后,终于想明白了,太子喜欢嫩的。
其实按照我俩的身份,本来是不应该有这么多交集的,一切孽缘都得在太子六岁诞辰那天说起。
父亲一般不会叫我进宫去的,但皇帝特意交代父亲携家眷赴宴,我母亲早亡,府内又无其他妾室,这个“家眷”,便只能是我了。
我并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这么执着我入宫,父亲一提起他就浑身散发冷气,我才不去触父亲的霉头。
父亲还是带我赴宴了,没办法,皇家金口玉言,谁敢不从。
怨就怨在我那时候太淘气,性子上来了哪管这是宫里还是家里,趁父亲不注意,偷偷从宴席上溜了出去。
太子生在腊月,东宫花园处梅花开的正好,我本想着摘一枝回去给父亲,却发现有个宫女鬼鬼祟祟的,像是在避着什么人。
好奇心驱使下,我悄悄跟了上去,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池子边,池中好像有个孩子挣扎着,一身黄袍,除了皇帝,便只能是太子了。
我一惊,朝四周看去,哪还有什么宫女的影子。
就算再迟钝,我也明白过来,着了旁人的道了。
听着挣扎声越来越小,心一横,跳了下去,要死也不能让太子死在这。
也许是池水太冷,我反倒没有那么害怕了,一边抓着太子往岸边游,一边还有心情暗骂太子怎么自己跑这么偏的地方,净折腾人。
所幸我们最后完完整整地上了岸。
在岸边瘫着的时候,皇帝似乎才发现太子不见了似的,带着一众人乌泱泱地寻了过来。
父亲看到我湿漉漉地躺在岸边,将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盖在了我身上。此时我才后怕起来,幸亏年龄不大,发育并不完全,仅看身材分不出男女。
我趁着父亲将我的头按在他肩上,偷偷对他说:“有人要害我。”父亲像是没什么惊讶似的,低声说“我知道了。”
后面父亲与皇帝的交锋,我已然是听不清了,毕竟还是孩子,被冰冷的池水一泡,昏昏沉沉的,最后只听见父亲说了一句“谢陛下恩典”,就昏了过去。
许是受命于天,太子没几日便好了,我反而在床上躺了近半月,还落下了害冷的毛病,从那之后月信便时常不来,倒是方便了我。
从那之后,太子便常常出宫,看望我这个救命恩人。
奇怪的是,太子看向我的眼神,不仅有感激,还带了几分内疚。
我和贴身侍女说起,她也只是骂道:“公子为了救他遭了大罪,不内疚便是失了良心!”。
我心里觉得不是这样,却又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能作罢。
一开始还好,太子来得多了,我便觉得烦,女扮男装本就不是易事,偏偏又多了个身份尊贵的跟屁虫。
如若不是地位差距,我定要在府外立个牌子:
「太子与狗不得入内」
“阿敛,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太子含笑而来,见我要行礼,又道:“不必多礼。”
我嘴上乘了他的情,心中却有恼意,阿敛,阿敛,叫的如此亲密,不像叫伴读,像唤情郎。
不愧是皇家,个个演戏的好手。
“在想您六岁那年诞辰,我头回进宫就没了大半条命,如今当了伴读,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心中不痛快,言语上也便激烈了些。
父亲给我取名镜敛,本是想让我心中悬明镜,行事端而敛,可惜我一点边儿也没沾上。
太子闻言笑了笑,敛下眼去,“我自然是要护你周全的。”除此便再无话说。
我暗暗冷笑,却也知他无话可说,他真当我不知道,当年那宫女,是他派来引我的吗?
3
当日落水后,我昏睡在床上,父亲一直贴身照顾,因此暗卫来汇报时也未避开我。
由此我也得知了皇室秘密,皇帝要杀太子。
太子是先皇后白氏所生,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且皇后背靠京城白氏,根基深厚。按理说以太子的身份,并不该受到冷遇,但皇后生了他后皇帝一直不闻不问,甚至名字都是由皇后所取,名唤承熙。
生于大昭,又取名承熙,足以看出皇后的野心。
皇帝与皇后一直不和,皇后生下太子之后没多久便郁郁而终。太子之位也是数位朝臣联名上奏,皇帝才下的圣旨。皇帝不喜太子,父亲不喜儿子,又没有母亲相护,足以窥见太子活得如履薄冰。
而我也不是无缘无故被引去池边,我是太子精挑细选的“救命符”。
以我父亲与皇帝的“关系”,不论我救不救他,他都搭上了我的船,皇帝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起码不会再下杀手。
那宫女是太子奶娘的女儿,将我引去后便混在演奏的伶人之中,偷偷出了宫。
皇帝够狠,太子也够狠。
只是我没想到,父亲竟然早知道此事。
也是,父亲入朝多年,哪会没有眼线,太子再聪慧,也不过是六岁稚童,怎会瞒得过父亲。
所以父亲并未对我多加约束,让我在宴上轻易离了席,在我昏迷后,以救太子为由,向皇上讨了一份免死金牌。
父亲总归是为我考虑的。有了免死金牌,哪怕我女扮男装的事情败露,也留得下一条性命。
可我又不由得多想,既然父亲看破了太子的谋划,皇帝会不知道吗?为什么皇帝特意让父亲带我入宫?是太子求的,还是他早有此意。
皇帝意在杀太子,还是意在旁的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敢多思。
我只明白了一件事,皇家无情。
至于太子对我的愧疚,也许是没想到我会冒死救他吧,他安排了后手,不至于溺死池中,却没想到我一跃而下,扰乱了这池浑水。
罢了,只当是我倒霉。
给太子当伴读这差事,其实挺清闲的,就算夫子对我横眉冷目,但太子护着我,功课又挑不出错,无法对我怎样。
就这么迷迷糊糊混了几年,宫中终于出了件大事。
皇帝病重,太子监国。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我爹和太子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