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夕先是本能地慌乱,数秒之后才定了定神,心里安慰自己:没什么可心虚的,也没什么可害怕的!妈妈的博客日记表明,她是真心爱着爸爸的,并没有任何出轨言行。
三年前的惨痛悲剧,是聂父的情有不甘造成的,是聂母的偏执和阴暗心理造成的,她的父母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这么想着,她定定地站在那,双手紧紧地抓着腋下的手提包。
让她诧异的是,聂远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暴戾。车子徐徐行驶至她身边,聂远探身推开副驾座那边的车门,柔声说道:“小夕,上车。”
姚夕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心弦彻底一松。
她了解他,不管是三年前那个温润亲切的聂哥哥,还是这三年时而温柔体贴、时而霸道暴戾的聂哥哥,她都了解。他如果生气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他在她面前从来不是耍心机的人。
“想去哪玩?”
待姚夕上了车,聂远替她系好安全带,问道。
过程中,他的呼吸在她头顶、耳畔盘绕,姚夕下意识地扭头躲开,转念想到两天之后的别离,心头一搅,才扭开的头回到了原位,甚至,情不自禁地向聂远这边倾了倾。
“小夕……”聂远察觉了她的细微动作,一阵狂喜,探身在她头发上亲了一下,才回身坐好,“想去哪玩?我今天休假,我们好好放松一天!”
姚夕微怔,然后嘴角扯开温柔的弧度,轻轻点头。
——
夜色阑珊。
姚夕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就见一身睡袍的聂远正坐在她的书桌前,翻看那些关于服装设计的书。
正在擦头发的手僵住,整个人有些不自在。这几个月,她借着‘失忆’,晚上不让聂远进她的房间,他也一直顺着她。今天怎么……
“洗完了?”
聂远合上书,转向她这边。瞥见她睡裙下的两条白皙、弧线优美的小腿,他呼吸一滞,随即强迫自己挪开目光,压下脑子里的邪念。
“嗯。聂哥哥还没睡?”
姚夕不好往他这边来,又不好往床那边去,因此有些无措地站在浴室门口。
聂远伸出手去,示意她过来,就像以前很多次那样。见她没动,他也没恼,只温婉说道:“过来坐,我们说会话。”
姚夕迟疑地往这边走了几步,正想去搬书桌旁的方凳,被聂远拽住了胳膊。他拉她在他腿上坐着,然后温柔地、却不容抗拒地抱着她。
“就这么坐着。以前,你经常坐我身上的。”
姚夕还想挣扎的,听了这句,身子僵住,心头漫过涩涩的味道。
是啊,在那场变故之前,她经常坐在他腿上,他拥着她一起看书,一起上网。那时,她的世界里全是阳光。
“今天开心吗?”聂远又道。
今天,两人先去了动物园,然后是游乐园,骑马、划船、过山车,尽情地玩了大半天。这是他们来H市定居之后的头一回,也是时隔三年、他们第一次重温儿时的温馨时光。
姚夕以前并不安静,喜欢逛动物园,逛游乐园,喜欢出门玩。那时父母工作忙,常常是聂远趁着周末,带着她到处逛。而且,B市景区多,有很多值得玩的地方。
“嗯。”
往事如昨,姚夕心里一酸,喉咙也有些哽。不过,她及时忍住了眼眶里的湿意。
曾经,她一点小事都会掉眼泪,还常被他笑话;如今,她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聂远看不见她的脸,见她点头,欣喜地拥紧她:“那我们以后经常去玩,就像小时候那样!”
姚夕没有回头看他,鼻翼颤了一下,随即勉强挤出笑脸:“都是大人了,哪能再像小时候那样?”
“怎么不可以?大人也要休息、也要娱乐,是不是?”
“……嗯。”
姚夕迟疑地应了一声。
聂远明显感觉到她的敷衍,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压下心底的惶恐,害怕她离他而去的惶恐,指了指桌上的一堆时装设计方面的书,说道:“想不想去莱弗设计学院?”
姚夕愣住。还在高中的时候,她就想考莱弗设计学院的,之后一系列变故,他霸道地不考虑她的喜好,说什么这种学校风气太开放。
她扭过脸望着他。他的目光里除了温柔,就是诚挚,绝没有试探的意思。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以前是我不好,不考虑你的感受。如今我想通了,只要你喜欢,我都支持。”
自以为已经坚如铜墙铁壁的自制力轰然坍塌,姚夕只觉喉咙一哽,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怎么了,小夕?”聂远有瞬间的慌乱,然后很快明白过来。他没再多问,默默地抽了好几张纸巾,想替怀里的人抹掉眼泪。
只是,她泪如泉涌,怎么都擦不干。最后,聂远放弃了,只将她转了90度,侧着搂在怀里。
姚夕没有推拒,反而主动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头抽泣。
“……对不起,夕儿……”
许久,聂远突然道。姚夕没出声,也没有其它表示,只放开哭着。
又过了良久,聂远又道:“我已经跟莱弗学院联系好了,随时可以去面试。我想好了,我们马上搬回B市,方便你上学。”
由于是中外合资,又是特殊的领域,莱弗设计学院与一般大学不一样,并非只有高考一条招生途经。如果具备了一定条件,只要通过学校的面试,就能被录取。
姚夕已经渐渐止住了哭,只是时不时抽噎一声。人半响没动,心内却百转纠结,然后,她突然站起身,与聂远拉开一定距离。
她靠着窗站着,定定地看着聂远:“聂哥哥,只要我喜欢,你真的什么都不反对吗?”
聂远又开始发慌,紧紧地攥着拳:“只要你不离开我。”
一句话,堵住了姚夕想说的。她念头一转:“如果我说,我要将你妈妈绳之以法,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呢?”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谈论这个。之前,她假装失忆,而他也故作不知,两人心知肚明地避开上一辈的事。
“……这是她应得的,我不会阻拦,也不会助她脱罪。只是,她到底是我妈,我不能帮你抓她、或者出庭作证。在这件事上,我保留一切权利和义务。”
不等姚夕接话,聂远立刻补充道,“但是,我绝不会再让她有机会伤你,如果她再有疯狂举动,我会……我会亲自把她送进监狱!”
姚夕的眼眶再次湿了,想说什么,喉咙突然哽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徐徐摇头。
聂远起身走近她,扶着她的双肩:“夕儿,我们抛开一切,重新开始好不好?你若真想去国外念书,我也可以陪你一起。”
姚夕已经泪流满面,哽声道:“对不起,聂哥哥……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瞒你、骗你:我已经决定了,后天离开这,离开……”
离开他……
“不要!”尽管已经知道她的打算,可听她亲口说出来,聂远还是受不了。他凄厉地吼了一声,突然将姚夕抱在怀里,“小夕,不要离开我,不要!”
姚夕任他搂着,凄然阖上双目:“你知道的,我只能这样……”
“上一辈的恩怨,为什么要让我们来背负?夕儿,你心里是有我的,对吗?”
“……是,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重要的!”第一次说这么露骨的话,姚夕咬了咬唇,“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不能留下!”
每次想到他的母亲是杀死她父母的凶手,她就心如刀绞,她怎么可以留在他身边?
聂远悲喜交加,扶着她的肩,拉开两人的距离:“既然这样,为什么非要离开?为什么不能抛开上一辈的恩怨,简简单单、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我们两家的悲剧还不够吗,难道还要搭上你我一生的幸福?”
他越说越激动,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增大。
姚夕的肩被捏的生疼,更因他的话而激起了深埋在心底的情绪,一把挣开他的钳制,激动地说道:“你叫我怎么抛开?你现在一句话让我抛开,可是,当初你是怎样对我的?你仅仅因为我妈妈破坏了你家的和美幸福,都要报复在我身上,现在却叫我放下杀父弑母之仇?”
“对不起,小夕,我当时是一时冲动……”聂远悔恨地捏着拳头。
姚夕苦笑地摇头。一时冲动,就要侵犯她?还说什么要她赎罪,要折磨她一辈子。那时,她才15岁啊!
现在明白了一切真相,明白一切的根源都是他母亲,他就要她放下上一辈的恩怨?
“聂哥哥,我不会将你母亲的罪行转移到你身上,但是,我也不可能留在你身边。我很感激你这三年来的照顾,尤其是对我外公的悉心照顾,我会一辈子铭记在心。”
“我不要什么感激和铭记,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聂远上前一步,想再次拉她入怀。姚夕身后是窗,见他双眼赤红,情绪狂躁,不由地慌了。突然很后悔:不该坦诚地跟他谈离开的事。
她双手抵着他胸膛,急急地说道:“聂哥哥,我们明天再说。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屋睡吧。”
聂远似乎在强压自己的情绪,胸口起伏不定,好一会才道:“那你还要离开吗?”
“我……你让我想想。”姚夕垂下目光,“我……明天给你答复。”
聂远半信半疑,半喜半忧,怔了一下重重地点头:“好,我等你答复!”
没怎么停顿,他继续道,“小夕,我发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凶你、伤害你!还有,我刚才说了,你愿意去莱弗设计学院,我们就回B市;你想去巴黎的CSM、或者美国学设计,我也可以陪你一起。我们甚至可以移民,放下这里的一切。只要你不离开我,只要你我在一起!”
明明是最感人的表白,可姚夕听着,只觉得更难过。正因情深,才更伤痛,情多一分,心痛和不舍就多一分……
“……你好好休息,其他的我们明天再说。”
好一会,聂远强迫自己转身,往门口走去。可是,扶着门回头的那一刻,正对上姚夕无尽哀伤的眸子,他的心突然一寒,然后是巨大的惶恐。因为他意识到: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的决定都不会变……
姚夕靠着窗,十指撑着背后的墙,才没让自己倒下去。她本想着,怎么也要撑到他离开。可是,房门‘嘭’地合上之后,她于泪水朦胧中看到聂远突然折转回来。
然后,她感觉到一阵眩晕,身子突然悬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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