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杀手冷酷的目光犹如匕首,照得人胆寒,林胥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飘过,那人身法不错,挥袖劈开窗户一跃而去。
林胥追到窗前时,黑衣人身后的斗篷忽的向后甩,竟有几根细若发丝的银针乘风而来。
银针本就反射光泽,在青天白日之下肉眼难以分辨,等发现时银针已与他两个眼球近在咫尺。
林胥心头一沉。
他个性活泼,就像是河里的鱼,更喜欢广阔的海洋和自由自在的生活。若是眼睛瞎了,今后生活自然十分不便。
微弱城的茗茶,卷山河的奇山峻石......他都还未见识过。
忽然脚下一软,冥冥之中好像地上长了双手将他脚腕一拉,他向后跌去,逃过一劫。
“他们都不行了!”苏穆惊叫。
林胥这才注意到躺在地上的三人。问诊的大夫、徐大娘倒在床边,两人心口处皆有个圆形的孔,早就气绝身亡。
唯有若芳尚有气息,只见她面色苍白如雪,身体在微微颤抖,就像飘曳在疾风之中无根的草。
危急之时,林胥伸出双指,截脉止血。
“我去找大夫!”林胥说完,狂奔出门。
苏穆看她虚弱至此,却还捂着小腹,嘴中张合,似乎想说什么,便凑过去听。
“剖开我的肚子......”
“孩子能活......”
她小腹扎着一根袖箭,身下汩汩淌血,想来已胎死腹中。
苏穆不禁悲恸:“这时候还要什么孩子!保命要紧!”
“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我有法子救你!”
习武之人修有真气,可转渡于人为其疗伤。真气深厚之人,即便重伤亦能恢复。
但苏青阳对这个仅有的女儿宠爱无比,习武本就很苦,更要从小练好童子功。苏青阳见她资质平平,并不强求,教了几步防身的功夫之后就大手一挥,给了一大笔钱,让她九州四海到处玩儿去了。
若芳失血过多,已在弥留之际,非凡人之力所能逆转。
可她却不是苏穆。
她是狸狸,一只仅有百年修为的兔子精。
妖精的法术,自然能使人枯树逢春,转危为安。
苏府上下都以为,去岁寒冬,突然暴毙的是狸狸。
可事实的真相却是——
大寒之夜,穷阴天外,潮雾乘风,那是一年之中最寒冷,也是阴气最盛的日子。苏穆躺在被衿之中瑟瑟发抖,一阵疾风席卷,窗户破开。
狸狸竖起耳朵,急急扑在苏穆怀中。隔着被褥,她再也感觉不到主人的呼吸。
苏穆不过十七岁,正是生气勃勃,意气风发的时候,怎么可能轰然逝世?
毒,她验不出;病,她看不出。
她自然不甘心,不甘心主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抱恨黄泉。
她终究狠了狠心,毛茸茸的身体闪电似的一抖,木然自床上滚落,便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不知道这疼痛是因为自高处坠落而跌得骨折,还是因为她施法将魂魄祭出,抽离原身。
霎时间一缕悠扬的青烟自她口鼻溢出,缓缓的,像笼罩在山间的薄纱,像天边行走的白云,弥漫在屋子里,似有白兔形状,如游鱼蜿蜒,最终一点点附在苏穆尸体之中。
过不多久,苏穆面色恢复红润,她睁眼,漆黑的眸色满是迷茫与胆怯。
她知道,主人的死因没那么简单。可她修为有限,还无法化作人身,区区一只白兔,就算能语人言、施妖法,又如何能在这光怪离陆的世界中查明真相?
为今之计,也只有暂时宿在主人体内,替苏穆好好活着,才有可能查明真相,将她复活。
苏穆的魂魄已离开身体,随风飘荡,兴许在冥界,或许还在世间,可不管怎样都极难追踪。
所幸方才,狸狸在情急之下截了一缕残识。
她将它封在妖丹之中,日日温养,有朝一日,等她法力散尽、妖丹化无之时,真正的苏穆便能复活。
只是可怜了被她舍弃的真身,魂魄离体,终究要化为腐朽。她将自己的身体埋在房间门口,平日最喜欢的那棵木棉树下,冬去春来,想必此时早已化作枝上的那一隅火红。
苏穆救人心切,盘膝而坐,气息自丹田而出,便有代表着她在食草界动物身份的、独特的石青色光华闪动。
若芳已经晕厥,但妖力流转之下,浑身都变得滚烫起来。
天色渐暗,林胥提着郎中大步流星地迈了进来。
他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苏穆!”
他才看见苏穆双眸紧闭,也昏死过去,唇色白得吓人。
“大夫你先看这一个!”理智之下,他朝大夫指了指若芳,用手探过苏穆鼻息之后,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苏穆只是运功过度,身体需要休息,但妖识还在。
她看到林胥问那大夫情况如何。那大夫姓陈,正值不惑之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医者。
他明显见惯了江湖的刀光剑影,身后便陈放着同行的尸体,却还能面不改色,但当他看到孕妇身上血迹斑驳时,还是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咦?”他正要止血,突然发现女人的伤势有些不同寻常。
林胥问:“怎么了?”
“没什么。”大夫胡乱敷衍道。
他挠挠头,自己都没搞清楚状况呢。
病人怀有胎儿,小腹中箭,当务之急便是止血,那是与阎王抢人的活儿,脉象本应是如按葱管的芤脉或是似有似无的丝脉才对。
可奇就奇在,施针、烧灰、渍酒、缚绳,这几个止血方法他都还没用过,病人的面色居然有平和之意,再摸脉象,竟已变为气血亏虚的细脉。
他伸出手指去蹭伤口,发现血竟离奇地止住了。
“嘶……真是上天保佑。”陈大夫目瞪口呆,觉得这简直就是神迹,“老朽还未施针,但你看她,血竟然已经止住了!”
“大出血,伤阴……本是丧葬之兆啊!”
林胥道:“陈大夫,那她……”
“算她命大,但孩子是保不住了,还请回避吧!”陈大夫补充道,“把这位姑娘扶下去休息吧。”
令苏穆没想到的是,林胥不过是江湖混混一个,身子精瘦,看似手无缚鸡之力,手臂却能拥有足够的力量将她拦腰抱起,毫不发抖。
她突觉困倦,便将妖识召回,将头埋在林胥肩颈之间,放心地沉沉睡去。
等到一觉美梦过去,她睁眼,林胥刚好推门而入。
帘栊高卷,阳光和煦,夹带着徐徐的木棉花香和绿草的芬芳,撒在他干瘦又线条清晰的脸上。
“醒啦?”林胥问。
苏穆抬眼,他神采奕奕,脸上毫不疲倦,显是昨夜好眠。
“你昨晚……”
“放心,你们家的丫鬟都很懂事,给我安排了一个很是宽敞又干净的房间。”林胥放下手中的长条形物什,颇为惬意,伸了个懒腰,“我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床。”
“哦。”苏穆暗暗呸口水,为何老是问这些蠢问题呢?她现在是小姐,再也不是那只巴巴等着她们投喂的狸狸了。只要她一声令下,底下的人自然毕恭毕敬照做,根本不用她费心。
“那是什么?”苏穆见林胥拿起那根细若杵子的东西把玩,觉得好奇,磨牙的冲动突然就抑制不住。
她很想问一句:能啃吗?
但终究是忍住了。
“你不认识?”林胥问道,“射死徐大娘、无辜大夫,射伤若芳姑娘的,都是这种袖箭。”
“袖箭……”
这圆条尖头的东西,原来是袖箭。
她点头,想到林胥刚才说到若芳姑娘用的词是射伤,便问,“若芳姑娘怎么样了?”
“不太好,虽然血止住了,但还是很虚弱,得卧床修养。”林胥倍觉遗憾,
“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陈大夫说那是个已经成型的胎儿。”
“那黑衣人明显更不想那孩子出生,所以才会先往她小腹射箭,而不是心脏。可是没想到我们撞见他在行凶,所以逃了。”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苏府虽然不是权势滔天。可也在武林中占据一席之地……”
林胥斜眼,用怀疑的眼神看她:“你真的不知道这黑衣人是谁派来的?”
“嗯?”
“真的不知道?”
“我……真的……”苏穆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我想不到啊!”
“唉,是我太聪明了,还是你——太笨了?”林胥无奈叹气,言语里充满了嫌弃。
苏穆却不恼怒。
她们做兔子的,主打的自然就是一个天真可爱头脑单纯。
她往常最喜欢躺在主人怀中,听主人笑声如铃,一脸慈爱地夸赞她:“真是一只又笨又可爱的兔兔子呀。”
蠢兔子,笨兔子,傻兔子,不正是人类表达喜爱的最高级词汇吗?
她极为谦虚地承认:“是我太笨了。”
不过,如今她用的是主人的名字,主人身份,还是聪明一些为好。
“我猜,假的苏青阳一定知道若芳姑娘真的来苏府认夫了,不想暴露身份,所以急着杀人灭口。”苏穆捋了捋思路,又结合昨日林胥着急来找若芳姑娘的反应,终于得出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