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黎家大门前的气氛凝滞,两位老夫人争锋不让的时候,一阵清脆又带着几分泼辣的声音,打破了僵持。
“哎哟喂,这大门口是怎么了?吵吵嚷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菜市口摆摊儿呢!”
宋淼淼早年跟随母亲在内地生活,回到港城才开始说港城话,怎么都觉得有点别扭。
最近半年小婉婉来到黎家,她听到了熟悉的乡音,便也跟着改回说内地话了,一股阴阳怪味儿的腔调,听起来别提多纯正。
走出大门,她先是故作惊讶地看了看两位老太太,然后脸上堆起夸张的笑容,径直走到王老夫人面前。
她没理会王老夫人难看的脸色,亲亲热热地挽住对方的胳膊,声音又亮又脆。
“王奶奶,我知道孩子丢了您着急,可也不至于动这么大气,连咱们老亲家的脸面都不顾了?”
王老夫人拉着一张老脸,几次想甩开她,却被她死死挽住。
宋淼淼继续快人快语,像放鞭炮似的说道:“真不怪我家老夫人交不出人,实在是黎墨尘他压根就没回来过!要我说啊,他多半还是觉得父母的事丢脸,自个儿跑到哪儿躲着去了。您与其有时间找他,还不如多关心一下王耀祖,我可听说群众又开始关心起这桩案子,给港警署不少压力呢!虽说您儿子是从犯,可那毕竟是连环杀人案,保不齐……”
“你别说了!”
王老夫人刚才跟黎老夫人争吵,就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还被气得不轻。
此刻被宋淼淼一阵叽里呱啦的聒噪加暗示,新慌乱的不行,已经没有精力再争吵什么。
“我今天之把话放在这儿,阿尘不回来就算了,若回来,你们不想管,就把他送到我家,不准刁难他半分!否则让我知道,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王老夫人放出话来,便让司机搀扶她上车。
只不过,即便她表现得再强势,在旁人眼中,她颤颤巍巍的脚步,和伛偻的背影,怎么都像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根本不足为惧。
宋淼淼等着车身远走,才收敛滚刀肉的姿态,回到黎老夫人身边,叹了口气。
“老夫人,行了,下次她再过来,您不用出面,叫我一声我就帮您打发了。”
黎老夫人看着她古灵精怪的样子,胸口滞留的郁气消散了下去。
“好,你这张没正行的嘴啊,今后算是有地方用了。走吧,跟她啰嗦了半天,净说些没用的,把我的老腰都给站疼了……”
……
黎老夫人被宋淼淼搀扶回到院子,小婉婉趴在石桌上,手里攥着一把小米粒,一边给几只小鸟喂食,一边自言自语的叨叨着什么,模样好不可爱。
“哎呦,我的宝贝睡醒了?”黎老夫人一看见她,心情瞬间就变好了。
今天黎墨城和黎墨冰都要去视察港口,考虑到那些地方人多又杂乱,乌烟瘴气的,什么坏习惯都有。
兄弟俩都不想让小婉婉跟那些人接触,就没带她去,特意送到这边来,让她带一天。
这会儿小婉婉刚睡醒午觉,见到老夫人回来,一把将手里的小米都洒在石桌上,让小鸟尽情的吃,自己倒腾着两条小腿跑了过来。
“阿奶,你又痛痛了吗?婉婉给你呼呼。”
小婉婉注意到老夫人走路姿势不正常,懂事的搀扶她坐在石凳。
黎老夫人却连连摇头,满眼慈爱的将她拉进怀里:“不用,阿奶只要看见你,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小婉婉被老夫人哄的小嘴儿咧着,两颗不明显的酒窝,映着阳光,显得圆乎乎的小脸蛋儿越发饱满。
“阿奶,那你痛痛了,要跟我说哦。”
“好好好。”
老夫人陪着小婉婉玩了一会儿,就有些乏累了,她深知孩子都喜欢跟孩子玩,趁着宋淼淼还在院子里没走,便让她去把黎墨黔和黎墨羽叫来,陪小家伙玩一会儿。
宋淼淼因为黎墨黔学习的事,没少头疼,如果换做别人找他玩,哪怕是黎墨羽,都得让他把学习的任务完成了再说。
但若是小婉婉,她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立刻开开心心的就回去了。
很快,笑声就从月亮门传了进来,黎墨黔首当其冲,撒腿冲进了院子。
他这个年纪正是爱淘气的年纪,即便最近在学习态度上认真了不少,可还是改不了风风火火的性格。
“婉婉,小妹!”
“五哥哥!”
在小婉婉向他跑过去的时候,他架着她两只胳膊,就把她抱起来转圈。
逗得小家伙在他怀里发出‘嘎嘎’的笑声。
黎墨羽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边提醒他小心,一边又纠结的,也想加入玩耍。
“小妹,看我做的风车,无敌风火轮……”黎墨黔在黎墨羽的提醒下,还是把小婉婉放了下去。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质地的风车,扬起手举,风吹过,风车哗啦啦的开始转动。
小婉婉开心的拍起了小手,黎墨黔将风车放在她手里,然后和黎墨羽一起,拉着她在院子里跑着玩。
……
彼时。
吕洁芳的院子里,似乎随着她的情况一起,陷入了一种病恹恹的氛围。
老佣人看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主人,照顾她一辈子,也陪伴了她一辈子,想到即将要天人永别,就忍不住流眼泪。
另外一个时常在吕洁芳身边伺候的,打来了一盆水,走到床前轻声念叨。
“二奶奶只要活着一天,咱们就好好的伺候吧。”
老佣人擦干眼泪点了点头,作为小姐的陪嫁,她总不能连黎家的佣人都比不上。
两个人掀开被子,准备给吕洁芳擦拭身体。
忽然!
其中一人扭头看去,不知道吕洁芳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那双原本因为病重而浑浊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手一抖,水盆差点打翻。
老佣人刚要抱怨,也发现吕洁芳醒过来。
她激动的上前,攥住她的手,哭喊着:“小姐啊……”
却听吕洁芳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绝望。
“我、不、甘心……”
这一声呐喊,是吕洁芳重病以来,唯一说过的一句话。
如同平地惊雷,划破了院落的死寂。
两个佣人都还没来得及庆幸她能开口说话,吕洁芳圆睁的双目中的光芒骤然熄灭,脑袋一歪,最后一口气彻底断了。
老佣人呆立了片刻,随即,她猛地扑到床前,颤抖着手探向吕洁芳的鼻息。
“没了!我们小姐没了!”
巨大的悲痛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床边,瞬间爆发出凄厉的哭声。
“小姐,小姐你怎么就去了啊……独留我在这个院子里,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您把我一块带走吧……啊!”
老佣人的哭声很快就惊动了院子里的其他人,众人慌忙涌到门口窗前,看到屋内情形,瞬间炸开了锅。
“这可怎么好?要禀报老爷和老夫人吗?”
“二奶奶病重了这么久,老爷都没来看一眼,这个去了……人就能来?”
“就是,听说王家的人刚来找茬,老爷和老夫人正心烦呢,这个节骨眼去报丧,岂不是触霉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犹豫不决。
老佣人光顾着沉浸在失去主人的痛苦中,悲伤到无法自拔。
另一个佣人见她没动,便也站在旁边没有行动。
二房院子里的哪个不知道?
吕洁芳失势已久,原本老爷不重视,老夫人更是厌弃,如今二爷和夫人又双双落难,墨尘少爷也行踪不明,连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看不过去。
报丧的差事谁去做,一个弄不好,就是自找没趣,甚至可能被迁怒。
就在众人踌躇之际,一道声音在大门处响起。
“你都聚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戚容本着明哲保身的目的,一直关门闭户,很少往其他院子跑。
今天愣是被这边的声音给惊动,等了半天也没消停,才过来看一眼。
“二姨太,二奶奶没了。”一个佣人会道。
戚容一愣,随即拨开人群,快步走进屋子里。
看着吕洁芳一动不动的遗体,心中不自觉的微微一寒,但是又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像是身上有什么东西,被卸掉了。
心说她走了也好,走了,就不用再受苦,这满院子的人,也不用没日没夜的守着她,沉闷的做工作。
“去通知老爷和老夫人了没有?”戚容问道。
众人纷纷摇头,向后退着逃避。
戚容叹了口气,她理了理衣服,尽量保持着镇定,朝着正院的方向疾步而去。
……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鱼塘水面,泛起细碎的金光。
黎老爷子手腕一抖,一条大鱼便上了勾。
“老黎,你今天可是行了大运了!这已经是第五条了吧?还是条大的!”
“就是啊老黎,你给这塘子里的鱼多留点活口吧,再钓下去,塘主晚上该睡不着觉喽!”
老友们望着黎老爷装的满满的鱼筐,再看看自己筐里孤零零的几条小鱼,说不出的羡慕。
黎老爷子慢条斯理地将鱼取下,熟练地放进身边的鱼笼里,对老友们嘿嘿一笑。
“你们知道什么,我出门前答应过我孙女儿,要给她钓一条特大号的,炖肉肉吃。”
两位老友互相对视,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你们看看这老小子,天天就显摆他有个孙女儿,连话都不会好好说!”
“肉肉……啧啧,你是不是再来点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