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黎老夫人带着小婉婉和黎墨冰离开。
整个院落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老佣人压抑的抽泣声。
许久,黎老爷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看着地上惶恐不安的老佣人,声音异常平静。
甚至平静的,有些苍凉。
“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用一种近乎淡漠,却带着最终决断的语气,缓缓交代:“你回去仔细伺候着,等她真的咽气,再来报丧。”
他的话没有急切,没有悲伤,更没有挽留。
完全就是一场公式化的安排。
老佣人一脸不敢置信,老爷子竟然真的这么狠心,连小姐要死了,都不去看一眼?
但她不敢反驳黎老爷的安排,含着泪,磕头应了声:“是。”
悲伤欲绝的退了下去。
夕阳缓缓沉下,院落里的光影逐渐暗淡。
黎老爷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客厅。
黎老夫人没想到他竟然把人打发走了,意外之余,迟疑的开了口。
“她人就要不行了,你真的不去看看?兴许……这是最后一面。”
她回忆吕洁芳进门的时候,老爷子对她可不是一点感情没有。
两个人可是正经过了几年如胶似漆的日子。
后来吕洁芳纵容她的娘家人插手黎家生意,惹出麻烦,老东西才开始对她疏远,慢慢的感情也跟着淡化。
而他今天的反应这么淡漠,超出了她的预料。
黎老爷的目光始终落在大门口,吕洁芳院子的方向,许久,他收回眼睛,平静地看向老妻。
“人都那样了,见面又能如何?”
黎老爷子没说,比吕洁芳还要大十多岁,早就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今天是吕洁芳快要不行了,兴许过两年就是自己……
只要是人,活在这世上,都会有那样一天。
到时候都是两手空空,什么都带不走,这一辈子所追求的东西,也都是过眼烟云。
“她这辈子,在黎家过得并不如意。心里对我,对这个家,积攒的怕是只有怨。临了了,何必再去她眼前,添那份堵。”
想到最后,黎老爷解释了一句。
黎老夫人看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中,清癯苍老的侧脸,那双眼睛里除了沉寂,没有任何情绪。
心中百感交集。
她沉默了片刻,也跟着感慨道:“是啊,我们这一辈子,看似风光,实际经历的苦楚,远比普通人要多得多,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吧。”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却似乎比之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默契。
黎墨冰安静的听着二老的谈话内容,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婉婉似乎感觉到了客厅里环绕的淡淡忧伤,抬起头,眨着大眼睛,懵懂的看着二老。
……
夜色渐浓,黎墨冰牵着小婉婉的手,走在回廊下。
灯笼的光晕将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拉得长长的,小婉婉不像平日那么活泼,走了一会儿,就伸出两只小手,“二哥哥抱抱。”
黎墨冰微笑着将她抱起来,问她:“是不是困了,中午没睡午觉?”
小婉婉摇了摇头,大眼睛在夜色里闪着懵懂的光。
“二哥哥,”她声音软软的,“二奶奶要死了吗?什么是死?”
小家伙自从来到黎家,就被长辈们保护得很好。
哪怕王素珍当日在黎家客厅里以性命相逼,让他们交出小婉婉,众人都态度坚决,宁死不从。
是以,她到现在还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
黎墨冰脚步微顿,低头看着妹妹纯净无邪的眼睛,心中掠过一丝波澜。
大人口中举重若轻的‘死’,从天真孩童的口中说出来,竟是如此轻飘飘的。
他不想让她接触残酷的现实,沉吟片刻,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回答:“嗯,人死了以后,就像睡着了,只是再也不会醒。”
小婉婉皱起小眉头,更加困惑:“睡着了为什么不会醒呀?二奶奶是很困很困了吗?”
黎墨冰看着妹妹执着求解的眼神,越发不知该如何解释生死的界限。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望向远处沉沉的夜色,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是吧……可能是因为,人活着一辈子太辛苦了,所以就想一直睡下去了。”
小婉婉听得似懂非懂,慢吞吞的“哦”了一声。
然后使劲儿摇头,小嘴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那二哥哥可不能睡不醒,我也不能睡不醒,还有阿爷阿奶、爹地妈咪、大妈二妈,大哥哥三哥哥四哥哥和五哥哥……”
大抵。
在小家伙的世界,这些被她提到名字的人,对她来说都很重要。
才会害怕他们像吕洁芳那样,一睡不醒。
黎墨冰对此也只能发出咯咯的笑,漂亮的桃花眸藏着温柔和宠溺,重重的,回了一声:“好。”
……
一大一小兄妹两个刚走到黎墨郢院门口,就看见朱丽月身边的佣人站在那里等着。
“二少爷,小小姐,大姨太准备了宵夜,喊你们过去吃一点。”
黎墨冰点点头,想着已经好几天没去看望母亲,带着小婉婉转向朱丽月的院子。
一进门,小婉婉几看见餐桌上,摆着几样清淡可口的点心和甜汤,倒腾着小腿跑了过去。
“好香啊,大妈,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朱丽月点了点头,帮她拉开了小凳子,把她抱了上去。
“有没有洗手?”
“洗过了。”
“那趁热快点吃吧,吹一吹,别烫着。”
朱丽月拿起一块糕点,放在小婉婉面前的餐盘。
而后看着她捧着甜汤碗,小口小口吃得香甜,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可爱模样,眼中不自觉浮现慈爱。
“妈,你最近又瘦了。”黎墨冰关心母亲。
朱丽月抬起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听说了二房吕洁芳病危的消息,守着偌大的宅院,突然觉得很空旷,很孤独。
这才做了好吃的,把两个孩子都叫过来,说一说话。
“没事,就是每天都感觉有些无聊,没什么胃口。”
黎墨冰如何看不出,母亲是因为吕洁芳病危,心情受到了影响。
他抬起手,轻轻的放在母亲的手上,做以安慰。
“那我这两天抽空,多带婉婉过来陪陪你。”
朱丽月会心地笑了,望着儿子脸上对自己的柔和,她干涩的眼眶,泛起了泪意。
“阿冰,这么多年,你还是第一次,把话说到我的心坎上。”
黎墨冰听了母亲的揶揄,尴尬一笑。
到底他是男人,无法像女孩子那般讨母亲欢喜,虽然有时候也会嬉皮笑脸,但更多都是没正行的贫嘴。
他唯一会做的,也只是真诚的敞开心扉,和母亲说几句心里话,反省自己。
“以前是我不懂事,让您操了不少心,以后我都听您的,好好工作,给您争一口气。”
“嗯。”朱丽月用力握了握儿子的手,欣慰之余,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
又怕被小婉婉看见了担心,连忙用手擦拭。
黎墨冰从怀里掏出手绢,被她攥在手里,压低的声音里仍然带着哽咽。
“过去妈也做的不好,我今天听说二奶奶要不行了,忽然就想起过去犯的那些错误,真的好险……我就走了她的老路。”
人,只有真正亲眼见证,一个人的落魄下场,才会对生命升起敬意。
朱丽月不光自责懊悔,还陷入了深深的后怕当中!
黎墨冰又何尝不是感同身受?
如果母亲执意不悔改,就算有一天他不成为二叔,也会落得众叛亲离!
好在,他和母亲都及时醒悟过来。
而这一切,都依托于——面前这个小家伙。
母子俩心照不宣的将目光落向旁边的小婉婉,此刻,她手里拿着小糕点,吹凉了以后,一口都塞到小嘴儿里。
鼓鼓涨涨的小脸蛋儿被填得满满的,如一只囤食的小仓鼠,可爱又呆萌。
“大哇,二锅锅,里们怎么不七?糕糕好好七,婉婉要吃好多好多。”
“吃吧,你喜欢的话,大妈以后天天都给你做。”
朱丽月捏着手绢给她擦拭嘴角,眼底的泪痕虽然未干透,可是心情却如同得到了救赎。
此后她剩下的时间,大概除了守好本分,就是多对眼前的两个孩子好一点。
尤其,是最招人喜欢的小不点儿。
……
饭后,黎墨冰带着吃饱喝足,开始揉眼睛的小婉婉回去休息。
朱丽月送他们出门,不忘叮嘱:“她刚吃完东西,走一走,玩一会儿再睡觉。”
“我知道,放心吧妈,我会照顾好她。”黎墨冰信誓旦旦的保证。
月色拉远了两个孩子的身影,朱丽月目光里尽是柔和,直到他们的影子在夜色里消失,她才回房间收拾东西。
待收拾停当,朱丽月无心睡眠,信步走到了黎家祠堂。
夜晚的祠堂庄严肃穆,烛火摇曳,牌位静默。
朱丽月进去看见,宋珍珍正独自一人站在祠堂门口,望着里面的牌位出神。
朱丽月眼底闪过意外,来到她身边下跪,发现宋珍珍眼角似乎还有些未干泪痕,神色间带着明显的郁结。
“姐姐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她关心道。
“你来了。”宋珍珍勾了勾唇角,显然,就是在这里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