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多处选址，设立了五百处学社，大力推广教育，改人才举荐制为科举制，但从考生才华学识选拔高官。
而那些被关押起来的文臣，就下放到各地去当教书先生。
「愿不愿去教黎民百姓？你们要住冷舍吃粟米，天天在田野间教书哈。别想着再联合造反，你们没有兵，别想着灌输谋反思想，我会时不时下去监督。而且你们彼此之间可能隔着几十个山头吧。我阴恻恻地笑，看到那些穿着囚服的文官还梗着脖子一脸固执，「或者就这样诛九族吧。」
话音刚落，他们吓得伏地：「愿意！愿意！愿意！」
9.
翌年，百废俱兴，一批人才成功从民间选拔出来，他们远比我更熟识百姓的需要，也更有优质的治理办法。
随着当朝越来越繁华，我最近总有一种马上就要穿越回去的强烈感觉。确实差不多了，我为这个朝代摘掉了乱世的帽子，也为清音洗掉了侮辱的字眼。
挑了个晴朗的日子，我随裴风驱车驶近九百里，去看望李珩和他母亲。
我为他选了一个风光极好的村庄，这里百姓村风淳朴，沃野千里。
到达时，一个小儿垂着双髻，正缠着他问道。
「先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什么意思呀？」那小孩童声脆嫩，很好学的模样。
李珩身形挺拔，一身粗布素衣极为干净，天光下，他有如青松一般。
「这是我们基本的立人之道。首先要自我修习，培养品德……」
李珩眉眼微弯，语调温和，一如我初见他的模样。
丘中有沟壑，眉眼作山河。
也许他之前被我们诟病的软弱只是不匹配他所处的高位。一旦找到了合适的地方，脱离母亲的掌控，他就依然是那个温润如玉、待人谦和有学识深厚的少年郎。
如今剥夺去皇上的身份，他反而坦荡得多。也是真心为百姓，他向来把自己的学术倾囊相授，这个小小村落竟也出了不少人才，被我委以重任。
我和裴风相视而笑，没有打扰他们。
走出村子的路上，途经一家裁缝店，挂着展示的样衣设计极佳，我不由驻足。
老板娘热情地迎了出来，我傻眼——
这不是前朝太后吗！
前朝太后如今农妇打扮，手上还忙着穿针引线，针脚细密，看着流光溢彩，甚是好看。
前朝太后看到我们，也一眼认出，脸上一下窘迫了起来：「恭……恭迎二位……民女名唤柳缈。」
原来前朝太后还有这般好听的名字。如今她消去气焰，倒也看得人赏心悦目。
我示意裴风在外等候，走进裁缝小店坐下。店内装饰简单干净，几件成衣样式皆佳。
前朝太后，啊不，柳缈跟着走进，局促不安地站着。
「柳缈，别紧张，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我语调轻松，让她坐下。」
「但问无妨……知无不言……」
我被柳缈的正经模样逗笑。「请问，你为何溺爱李珩如此？古往今来，父母无不希望孩儿大施拳脚，有所抱负，你却要求李珩骄纵，养得他一副软弱性子，自己掌权，是贪恋权力还是当真爱他？」
我早已多方打听过，这前太后是真爱李珩，根据宫人所说，就像一个爱儿子到发狂的好妈妈。
柳缈闻言，眼泪一下喷薄，我忙安抚，她才嗫嚅着开口：
「孩子爹……也就是前朝先皇天天处理他那国事，就算晚上来我这也是换个地方批奏折。你可知他如何薨亡？便是政务繁忙压身，劳累而走的……那日凌晨，我见他不动，便唤他休息，谁知他竟不动了……」
「珩儿甚至才一岁啊……便失去了父亲……我对夫君一往情深，也想着去了算了。但是珩儿年幼，我便立下誓言，由我总揽政务，只想珩儿当个逍遥小皇帝。他切不可走他父亲的劳累老路啊。
原来是奉献自我的母亲。可以称一声伟大。
「那你为何如此怨我？」
柳缈身形一颤，静默半刻，还是在我的审视下将一切和盘托出：
「珩儿曾偷偷对我表达过对你的爱慕。他说你果敢又优异，光风霁月十分，他自惮配不上你。再有裴风也对你暗生情愫，我实在不肯看到珩儿自卑，便干脆一旨赐婚。想来你风骨非常，便赐媚字打压你，反正不过女流之辈，尽心伺候好珩儿就好……」
看来还是为了李珩，使的下三滥手段。我并不恼，毕竟我和她早已今非昔比。但是，我留下了对她的最后一段话：
「你前半生服侍前朝先皇，后半生依附于李珩。女人难道只可为男人而活？你如今自己开的小店，不比之前坦荡而自由？女娘何苦为难女娘，在这代偏见下，女流之辈只可兴女色不可？清音有自己的才能和名字，而不是被称为‘媚妃’侍奉皇帝而遗臭万年。」
柳缈不敢抬头看我。但想必这番话对她有所启发。
临走前，我买下了一件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的衬衣，毕竟着实好看。想来当日被她下令责罚时，没想过如今能穿上她亲手绣的衣服。
我知将我打入冷宫是她的旨意，想挫挫我的锐气，李珩顺着她的旨意前来，刚好以我和裴风相聚为借口将我打入冷宫；我知那毒是她下的，想除掉忤逆李珩之人。
但如今，我早已不在乎她那些不光彩的手段历史。
我，清音，治国有方，深受百姓爱戴。这就足够。
10.
府邸内，我铺开宣纸，提笔写字。
裴风走近，轻轻为我拨开垂落眼前的发丝。静默许久，他开口：
「清音，如今国家安定，百姓幸福。你与李珩婚约也已废，是否愿意同我商讨媒妁之事？」
我抬头，对上他那双专注的眼眸。一年的治理新朝经历让桀骜少年郎添了沉稳，此刻，他好看的脸庞上还带着小心翼翼。
相处一年，他暗示良多。他的深情坦荡又炽热，纯粹不含一丝杂质。但是我总是说：
「国家未定，不愿为此分神。」
作为清音的身份生活这么久，我有时也会忘记自己的本来。但是那股感觉愈来愈强烈，我明了，我即将回到我的朝代，做回我清正忠实的史官。
作为清音，我反了一个朝堂，治了一个乱世，扪心自问，我不愧于原本的她。
但是感情的事情，我应该交给原来的清音来选择。
我说：「请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会给予你答复。」
由真正的清音来说。
裴风脸上划过一丝失望，但没有勉强，为我放下挡风帘便走开了。
我提笔写下：
「清音，我是这段时间的你……」
我要为原来的清音留下一封信笺。上面详细写下这段时间我所做的事，王朝的更迭。最后，我写下了裴风的感情，表明把这个抉择交给她。
最后，出于私心，我写下了那日浣衣嬷嬷对我说的那句话：
「我希望你，不要被困在四方殿内。」
信笺写完后，我将它放入藏书阁，理应是清音日常出入的地方。
望着满室的书架，一股熟悉感袭来。蓦地，一道光将我笼罩，我知道，我该回去了。
再睁眼时，史册浓厚的墨香喷鼻。我看下周身装束，果真当回了史官！
环顾四周，只觉得书架多了许多，史册也更名目繁多。我忙搜罗着清音所在的王朝，找了大半天，没想到它摆在最为显眼的书架上，那个书架横梁还特意雕了花。
翻开，开篇便写道：「清氏一年，女皇清音登基……开明爱民，才学优异，有治国雄韬大量……终身未曾纳夫。」
甚至翻到了一段野史。好笑的就是，明明是在正史里，却专门划了几页写着野史两个大字。我定睛一看，嚯，这不是裴风的暗恋史嘛！
野史上写着，少年将军裴风骁勇善战，俊朗非凡，独独钟情于清风女皇，协助女皇推翻前朝，但女皇一心为社稷终身不动情丝，裴风多次表明心意被拒，后成为女皇最忠实的大臣。
我激动得大叫起来。清音，好样的！没有辜负我的期望！就是苦了裴风那小子。搞事业搞皇业，甚是优秀。想来如果没有被李珩及太后打压，我所做的那些事，她也可以完成。
甚至更好。
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因为清音女皇所治太平盛世，也给后世留下了好模范，竟和平演变了数千年才到我原本的王朝。这本史册所记载的，竟与我恍若隔世。明明几分钟前，我才站在清音的殿内，为她留下信笺。
那日，我翻遍阁内史册，「媚妃的名号和所谓的罪名早已无影无踪。」
走出书阁，我感慨万千。
白云千载空悠悠，清音万回荡哉哉。我其实也是史官世家，只不过几十代前，出过一个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