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狐狸,狐仙!应我一声。”少年声音越叫越大,不知已呼唤了小狐狸多少声。
“嗯,啊?”某一刻,小狐狸终于接话,但眼中仍显迷茫浑噩。
“你刚才在干嘛,怎么叫你都不应。”少年望着狐仙说道,语气很是焦躁。
小狐狸含糊应了几声后,回话道:“那个,想到了去年戚无声来浣心峰的情境,一时失了神,对了,他那时说腾得出手的话再来会给我带一份礼物,你认识戚无声,知道那礼物是什么吗?”
“礼物?”少年呆了呆,随即摇头:“这我不知道,戚大哥从没有跟我说起过这个。”
小狐狸仍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只是换了个问题:“那你知不知道他在浣心峰留的花种究竟是什么来历?”
少年想了想道:“这个戚大哥好像提到过一两次,虽然那花种本是他家乡之物,可早已接近绝迹,他得到的那个花种还是在一个叫冥渊的地方里找到的。”
“冥渊?!”小狐狸面露惊色:“他去过冥渊?”
少年道:“戚大哥并没有去,是一个去过冥渊的和尚觉得跟他有缘,把在冥渊得到的花种赠予他的。”
“和尚?自从武帝颁布了驱佛令后,天底下的和尚就少见得很呐,能从冥渊活着出来的和尚......想不到是谁啊......诶,你知道那和尚的来头吗?”
“知道一点点,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少年认真道。
“嘿你小子,敢跟本狐仙这么说话?你不告诉我那和尚的来历,今天休想把动那花丝毫!”
“莫气莫气,开玩笑的。只是这个说起来真的有些话长。”想起自己的来意,少年连忙如此说道。
小狐狸道:“再长本狐仙都愿意听,反正有时间,快讲快讲,早讲完早带你去找那花。”
少年于是清了清嗓子,道:“那就得从几年前的一个三伏天开始说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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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三伏天。
烈日炎炎,如烘炉炙烤。
就连处在阴平郡向北三百里,以往一年四季十之八九都是阴寒之气盛行的空雪山,今年也未能逃过这场非同一般的暑邪。
这一年,是那位崇尚武道,喜建功业,正值盛年却屡破祖宗礼法,在世时便自拟庙号,称武帝的帝王登基即位,统御整个北周的第十年。
十年之前,他亲率大军,讨伐齐魏,一载春秋灭两国,顺天应人,带领原本偏安一隅的北周国入主中土,终以王朝时代的颂歌将北周推向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在诸多士子大夫的眼中,巅峰过后就应是平缓,天下久经战祸,百姓久经战乱,需要文治,更需要休养。
这位自号武帝的帝王却用最强硬的武道手段粉碎了士大夫的期盼。
似乎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曾局限于“霸主”二字,欲建天下归一之千秋伟业。
人阻他,他便杀人,佛阻他,他便灭佛!
后来他真的灭了佛。
自他即位的第七年起,北周王朝辖境内所有佛门寺庙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香客们眼中的得道高僧,在他看来宛若妖魔,或被镇杀,或被流放,有善始而无善终,取而代之的是道人与道教。
“杀佛三千余,逐佛八千里”,这是坊间关于此事广为流传的一句话。
佛讲究因果缘法,业障孽报。
他既灭佛,自不信佛,更不信佛能给他强加什么因果。
但有许多其他人相信,那其中,不仅仅有百姓信徒,还有食北周俸禄的官员衙役。
这场如疯魔般降临,天气闷热持续数月不下的可怖暑邪,在他们看来,正是那位独断专行的帝王招来的因果业障之一。
却无几人敢直言明说。
甚至迫于那位帝王的威严和压力,不少人依旧充当着朝廷鹰犬,为灭佛之事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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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雪山上其实很少下雪,往年寒气四溢,都只是使地面变得坚硬如铁,沿途结成一个个亦石亦冰的小块,让车马难以顺利通行。
今年的暑邪如妖似魔,空雪山上的寒气有了很大程度的削减。
正是在这般前提下,烈日悬空,炙烤大地时,两名来自阴平郡辖境内的一个小县,着官差服的衙役还骑着大马,押送着人数数倍于他们的僧人,准备绕过山头,直接去阴平郡交差领赏。
按照衙门下发的文书,那是笔相当丰厚的奖赏,对于他们这等有些武功修为,却达不到修行宗门定下的标准的“特殊人群”来说,十分合适,足够受用半生。
“亲娘咧,这么大太阳,简直要晒死人的节奏。老孙,县太爷是你的妹夫,回去之后能不能跟他讲讲,把咱们这身官差服改良改良,好不好看不重要,重要的是凉快,奶奶的,现在这两个袖子都不透气啊!”
奖赏虽丰厚,天气毕竟非常,姓严名彪的汉子承受不住,身上汗如雨下,把刀系在腰间,鼓捣衣领,翻翻袖口,连马缰都不去牵,仍压不住心中的躁动。
孙劳胜生性较为沉稳一些,本来只是在心头暗自不悦,经严彪这么一说,也不禁开口骂道:“屁的关系好!关系好的话那个不讲人情的货会让老子亲自来押送吗?说的倒是好听,交差领赏,领回去按照惯例还不是得分他一半?你不说还好,一说老子越想越来气,当初就不该把我妹妹嫁给他,明明该管我叫哥的,他硬是反了过来!”
严彪转念一想,点头称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世道就是如此,换成你我去坐那个位子,该捞的油水也不会剩下的。”
孙劳胜朝地上吐口唾沫,“谁说不是呢?怪只怪咱哥俩胎投得不好,也没修行改命的天赋,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是费了十来年的苦功钻研出来的。”
说到这里,孙劳胜回头看了看身后两马押运的囚车,感慨道:“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三脚猫的功夫也能派上用场,对付这些只会诵经吃斋的秃驴和尚,绰绰有余。”
他的声音很是响亮,囚车内的六名和尚皆能听清,却无一人对此表示反驳和抗争,仿佛皆心如死灰。
孙劳胜的眼神中带着浓浓的鄙夷,嘴角缓缓掀起的弧度透着不屑,然而就在他打算将目光从这些可怜又可叹的和尚身上移开时,那原本蜷缩在囚车角落,披着破烂袈裟,年轻面容上满是污垢的僧人却突然大笑了起来。
“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他疯了不成?”孙劳胜讶异道。
严彪接话道:“八九不离十。老孙,不是哥们跟你吹,除了娶媳妇这件事外,我的眼力一向很准,就这和尚的笑声,和我小时候在村里一处破庙里见到的疯子如出一辙。”
“呃,这好像属于听力的范畴吧。”
“......”严彪用早已湿透的衣袖再度拭去脸上汗珠,白了孙劳胜一眼,“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计较细节,不懂幽默的人?”
孙劳胜打个哈欠,伸手指向天上太阳,“这么热的天,冷笑话都不管用,当然幽默不起来。况且,我以前年少轻狂,混迹江湖的时候,可是听人说过这空雪山附近的邪门故事。”
“邪门故事?说说看。”严彪好奇道。
孙劳胜没有即刻讲述,而是先问道:“往年这个时候,空雪山附近都还十分寒冷,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严彪思索道:“按我老家的说法,空雪山西边那块断崖是昔年得道神仙斩妖除魔的地方,断崖下面有不少妖物,但被神仙法力镇压,不得出来作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怨念形成阴气。”
孙劳胜道:“这说法我也听过,但按照那人讲的故事,可不止这么简单。”
严彪目光一凛,“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孙劳胜点头,“正是,那人是个老道,懂些玄门手段。虽然是酒后才对我说起的,可至少也有几分真,听他说,那块断崖下面唤作冥渊,为天弃之地,里面所有东西都与天道抵触。冥渊内部,藏着与世俗格格不入的世界,最具代表性的,据说是个灵荒之域......”
孙劳胜不禁问道:“一会天弃,一会灵荒的,到底啥意思?”
孙劳胜还了严彪一个白眼,“鬼知道,我又没去过,道听途说的,不过听这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对了,那老道还说啊,他睡梦中魂魄出窍时,经过冥渊,总能听到无数哀嚎惨叫,瘆得慌!”
“魂魄出窍?你认真的?”严彪嘴巴张大,显然有些不信。
孙劳胜朝严彪肩膀敲了一记,佯怒道:“你个彪子,别什么事都问我?后面好几位得道高僧,你以为是吃素的?”
严彪哈哈大笑:“可不就都是都吃素的吗?要是敢吃荤,舍得一身剐,至于落到这般田地么?”
言至此处,他目露追忆之色,声音竟渐渐低沉,“老孙,跟你透个底,其实我还是有些信佛的,搁在以往,就算这群人是骗吃骗喝的假和尚,多半也不会亲自揭穿,更别说擒拿。可惜呦,今时不同往日,我对佛仅有的一点诚心,在当今圣上面前,半文不值!”
同一时刻,孙劳胜也叹了口气,似深有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