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溪深处，水面泛起层层波纹，虽不及大海上的漩涡，颜色却端地显得幽绿。
不远处还有一个山涧，涧水汩汩地流着，声音低沉得像是从铜壶里滴出来的一般，并没有什么观赏性，存在的意义仿佛只是代表一种时间的演变，不似那些水清而浅的小池，任由虾鱼在大石细沙间漱流。
这却还不是最不堪的时候。
甄储材清晰地记得，自己还没有闯入村子里人人皆避的禁地时，这附近的水流非但湍急无阻，且混浊不堪，拍打着岩石而产生的音符不时席卷冲刷着附近的山林，夹杂着暴雨和旋转的冻雨时，就更似咆哮，听起来异常沉闷，又异常惊人。
那时他听到这种声音，脑中总会，出现一些幻觉，生长在附近的树木底下，好似都埋藏着一排排死人的骨骼。
他越想越是心慌，越心慌，言谈举止就越像旁人口中所传的疯子。
尽管他自己认为自己相当清醒，可当大家都那么认为，他自身清醒与否都成了次要，独剩那些负面的印象成了人们心中的定格。
如此恶性循环下，他一度懒得去争论解释，不愿做徒劳无功的事情。
至于后来按捺不住的爆发，如疯魔般闯入禁地寻死，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心中积怨已久所致，唯一的偶然性，是正好撞上了祭祖之日。
戏剧性的是，寻死的他并没有死，只是在死亡门前游走了一圈就又回到了生的边缘，并且在那边缘处始终有一个劲大的手掌在把他往回拉，而不是往下推。
他活了下来，带着疑问活了下来，脑中不时冒出一些千奇百怪的想法。
将那些弯弯曲曲的小溪拓宽，水上再浮着几只木舟小艇，用画笔记录下来，会是什么模样？
若将山涧周围的杂草乱石都驱除，从中飞溅而下的水源是否会变得又清又澈，远远看去，就像一幅透明的绸子。就算摸不着，也觉得分外好看。
......
带着诸多对清澈恬静等字眼向往的甄储材自祖地一闪而过后，朝长宁村东面的天地走去。
目光所至，谷苗已有长成之势，只是片子还显得有些小，且瞧着参差不齐。最高的一层是蒿，第二层是沙蓬，靠地的一层是各种各样的杂草。在这些草里，不少谷粒就洒落在那堆草里。秀了穗的，稍大的似猪尾，小的似一口吐出的烟灰，生得高的大多挂在蒿秆上，显得矮的就钻进沙蓬里，至于没秀穗的，隐在草丛中根本瞧不仔细。
看过之后，是用手亲自触摸。
手掌拂过，颇有润湿之感，想来最近逢了一场雨的洗礼。
庄稼就是这样，有时会被突如其来的大暴雨搅得一塌糊涂，有时却又沉浸其中，饱润地起来，颜色又浓又绿，收成不减反增。
他复而行走，饶绕了十几亩田地一大圈浑不自知，偶有冷风透过，他的身影瞧着更加孤立单薄。
那些成行列的松柏渐渐也受了这份影响，个个若在三五回严霜中，失去了透出一点萧瑟。
蓦地，一团一团收拢的墨绿色的树叶，在阳光的照耀下，黄褐色的大地衬托中，竟像是一簇冲天而起的狼烟，似乎是在警示着什么。
察觉不对的甄储材就此顿足，身旁恰有一颗树干粗大的巨柏，顶部尖如锥子，整株树酷似一杆利器，就此立于天地间，一扫泛黄蒙尘的样子，此时虽无雨雾氤氲，但其风姿已展示无限强劲的生命力。
反观周围其他历尽风雨的树木，多已入残年，虽然偶尔也有新的枝条从树干上的缝隙里、树皮的节疤中探出来，但都挽救不了其余的残缺。
“古树淬意。”
当甄储材口中不觉说出这四个字后，其眼中也流露了异样神采。
淬意不必炼体，说它可遇而不可求并不为过，就算是外界宗门的天才修士在机缘巧合下得了那般机会，甚至还获得了对应的灵材宝物，也难以像服丹用药那般将之炼化。
甄储材不曾修灵，以往也不曾修意，这一刻却不知得了什么感悟，只觉受了无穷裨益，脑中有一个东西若要凝实。
渐渐地，他觉得自己也成了山壁上的古柏，苍翠挺拔，时而如看山老人，时而如附柱盘龙，形态万千，无所不有，随机而变。
恍惚中，他似也听到有一人在他身边说话，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兄台悟性上佳，难得一见，听我一言，在你身边这棵柏树躯干下皮最厚实的地方掏一个树洞出来，里面有个果子，恰是可淬你意的。其本体据传是生长在神树上的，虽不知为何在这也有一个，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好好把握。?
心中震惊了片刻，甄储材四处望了几眼，着实没有察觉到神树，神果之类的存在，更不知听到的声音是从何处，由何人发出。
“该不会又是什么幻觉吧。”
“不是幻觉，这附近如此精纯的意念之力，除了那等神果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的存在。”
“可我看不见你说的那种果子，更看不见你，你到底是谁？”
“笨蛋，我是谁很重要吗？重要的是那个东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刚不是才跟你说过，掏树洞把它掏出来吗？”
“眼前?树洞？我......我拿什么去挖？”
“用手，用心，尤其是后者。世间种种，本皆为虚幻。须得启心，方能渐渐参透万象。”
“听不懂......”
“听不懂就挖，挖到你手流血都没关心，只要你把那个果子掏出来，这些年你受的所有苦难就都是有价值的。”
云里雾里的甄储材而后竟真的用手去掏树洞，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他的手掌渐渐堪比钢爪。
如此持续一个时辰多后......
“藏的的确很深，不过可惜还是被我给发现了。”
彼时虚空中若有印法不断变幻，速度极快，不见象形，只隐隐充斥着一股古老且又神秘的气息。
砰!
伴随着一声响彻四野的爆炸之音，神秘印法陡然落下,余波炸开，波及范围甚广，然而却是未曾柏树下方的杂草尽数毁灭所激起的层层气浪之中，似乎有-只虚无巨手探出，目的明确，直接越过了那些多余之物，经甄储材之身，在那挖出的树洞中努力摸索着什么。
“这果子......妙啊，竟将剑意，幻意两种强横意念集于一身，我原以为这种类似的事情只会在修行圣地出现，没想到长宁村这种天弃之地也有这种东西！”
“谁在说话，我到底是在做梦还是......”
“噢？到现在还能保有自主的意识吗？你也没我想象的那么弱嘛。我从虚无而来，肉身不定，便宜你了，张嘴。”
话至末尾，对方极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仿佛在说着什么秘密事件一般。
同一时刻，甄储材周身奇光萦绕，待那所谓的神果被他吸收入体，便有一种力量在引导着他全力集结意念，炼化神果之力。
他所看不见也感知不到的虚无里，那道声音再现，透着莫名的深沉：“伪通意神树，显。”
若有一声暴喝，那虚无手掌竟陡然趋于凝形，力量也是再度增强，仿佛有拔山填海之旷世神力,所撕扯出的空间裂缝急速壮大，将四周的初有长成之势谷穗稻苗摧折了大半。
轰!
数息之后，那巨手终是从空间裂缝中缓缓收回，但却并非是空手去，空手归，那虚无五指之上所紧紧攥住的不是他物，正是一根身躯壮硕庞大，枝繁叶盛，通体呈现赤红之色的古树。
而在这古树错综复杂的枝叶之上，正有着五个成熟果实悬挂，论体型，这五个果实并不算大，与这根古树比起来,无疑像是一个娇小可人的女孩之于人高马大的壮汉。
不过饶是如此，但凡是有些见识的，都不会忽略它的价值，因为在这小小果实之中，蕴含着极其纯粹的意念之力。
毫不客气的说，这是无数修行意念者梦寐以求的神物，已不是简单机缘二字所能概括的了。
只是对于这一切，甄储材一概不知。
在那些驳杂意念编造出的感知世界里，他现在只能看见一方峡谷。
峡谷一派阴森，哗哗啦啦的水声，夹杂在水边盘旋着的怪叫的嘎嘎长叫，就更添一层诡谲。夕阳的余晖因为山岩的阻遮，忽明忽暗地照在峡谷东边峭壁上，之后再从峭壁反弹到河面，从河面转射到对岸树丛，使那峭壁、水面、树丛都显得奇形怪状。
陡峻的山岩高耸在遥遥的天际，乳白色的浮云飘浮在它的脚下。
随着一团柔光照下，山色却逐渐变得柔嫩，山形也逐渐变得柔和，很有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凝脂的感觉。其中穿插的溪流流速骤缓，萦绕着每一个山脚，像织锦那么绵延，似彩霞那么耀眼。
密密层层成丈高的野花，造了一处花海，将甄储材的意念人形托起。
在他惊慌着想要逃脱的时候，浓雾锁住山腰，四周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