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色的裙摆被秋风扬起，一大片半透明的布料搁在二人之间。于是在于铸的眼中，秦玉如在一层绯色的雾霭后显得格外的梦幻，甚至有一瞬间让他怀疑起面前人的真实性。
“不必担心，他像你哥哥一样，很有当武将的天分。”于铸是个粗人，但母亲对将上战场的儿子的担忧是那样浓烈，以至于身边所有人都能被这样浓厚的情感感染。
“还要多谢将军的栽培，子奉说将军总是逼着他骑马。”
“那是报仇，你哥哥们那时候也总把我放马上任由比我两个还高的大马驮着我乱跑，我后来不是从马上摔下去就是被马甩得昏头昏脑。”
多年未见的两人，终于在这一点叙旧的话题后，找回一点曾经的记忆与情感。青梅竹马的人不该只剩客套的寒暄。
秦玉如也因此放松了一些，一点回忆使她短暂的从对儿子的担忧中挣脱出来。她这才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身后的于铸，然后笑了出来：
“子奉真是胡诌。他说将军是不会好好穿衣服的，无论冷暖都裸露着半个身子，把袍子当裤子穿。”
于铸的头脑好像一瞬间叫人塞满了棉花，木讷的不会转动了，软绵绵的。
“那倒也不是。”
“什么不是。”
“子奉没有说错，但是那是在军营里，每天跑马练功是很热的。今天是战士离京的日子，总要穿的和规矩一点。”于铸说话很认真，一板一眼的，不像是和青梅竹马的玩伴说笑，而是在和同僚谈论公事一样。
他没有说完的是，他知道今日秦玉如会来送别，多年后的重见不应该是不修边幅的。
秦玉如被他过于认真的态度唬住了，但是她是四个孩子的娘，不是不解风情的小丫头。于铸黝黑脸颊上的薄红即使只有一瞬间也瞒不过她的眼睛。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秦玉如存着点刻意的调弄，但她也确实不记得上次和于铸见面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她成亲，也许是秦子奉的百日酒，她记不清。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太在意过于铸在她身边的存在。
“十四年，从黎子述的百日酒以后，我们就没见过了。”于铸记得很清楚，秦玉如曾经是一个很不典型的京城贵女，每天都会混迹在她能出现的所有场合。无论是贵女们的游湖诗会还是她父兄的军营，只要天气晴好，就可以在随便哪个最热闹的地方找到秦玉如。
但是秦玉如的活泼与恣意在成亲以后荡然无存，秦玉如成为了京城里最为人称道的侯府夫人。每日相夫教子，他只能从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中得知燕国侯府侯爷与夫人是怎样琴瑟和鸣。
这场雨似乎有愈演愈烈的态势，秦玉如感觉身上的衣裳似乎有点单薄，于铸今日的言行举止让她有点不自在。于铸是与她一同长大的，而且并不十分关系亲近。于铸就像是她过去岁月的背景板，就那样存在着，也不必太多关注。但这块背景板今日突然告诉她，他一直很在意她。
是亏欠吗？不是。秦玉如并不会因为别人的一厢情愿而感到亏欠，只是为于铸遗憾吧。
“是啊，十四年了，这些年都没有再听过你的消息，你成亲的时候也没有邀请燕国侯府。”
秦玉如不知道怎样回应了，她生硬的寻找着话题。于铸一路从骑都尉做到将军，京城里怎么会没有一点消息，纵使他再怎样低调行事也不至于。
“我没有成亲。”
“为什么？你是不是比我只小一岁呢。秦子奉今年都十八了。”
“东征西战的，一闲下来也是在军营，哪里有功夫安排。”于铸没有说谎，他生来是一个很愚钝的人，每天的军事已经消磨掉他的所有耐心。这种可以一拖再拖的事情，那就一直拖着吧。
“正好，我有个族妹。家里说送到京城议亲，三年了也没说下一门合适的亲事。要是大将军那日能忙里偷闲，不如相看相看。”
这是玩笑话，两个人相差着十几岁是小事情，但以于铸的身份怕是看不上不是京官的女眷的。朝堂上都是这样，一切相配与否都不重要，婚姻是权贵交易的工具。
于铸果然没有接话，秦玉如不意外。
“往日那些宴会你也多去看看，总能相看到合适的姑娘。”
雨声嘈杂，外界的一切都被隔绝在外，使他们只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我一个人野惯了，怕是不适应拖家带口的过日子。”于铸的眼神几乎没有离开过秦玉如，却又总在秦玉如看他时慌张的挪到一边。
有点幼稚。这是秦玉如能做出的唯一评价，一个三十多岁的，几乎身长九尺的壮汉，活脱脱还和十几年前情窦初开的孩子一个模样。这样纯真不知分寸的举动和神情让秦玉如不自在。
她告了别，理由是要回府看看幼女。她的确是要回家寻找黎鄢歌，秦子奉不日就要面对战场，她们的下一步安排要紧锣密鼓的进行。于是秦玉如不顾于铸黏黏腻腻的眼神，很利落的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风雨没有要停歇或者转小的迹象，黎铖已经重新查看了各营送来的名单，整整十万。这十万人都是各地每年征兵后拔尖输送到京城来守护国都的，过于庞大的京城军队对于中央的财政是很大的挑战。更何况这次这只冗杂的队伍要从地处中原的国都一路行进到长江以南。
这十几年，两国的边境线北移了几百里，而为了防止继续南移，朝廷加重了徭役和赋税。这样下去，陈国的今天就是晋朝的明天。
皇帝不是蠢笨的人，所以这次战争，他并不会一点后手都不留的全力支持。兵败也比穷兵黩武导致国灭的名声好听一点。
黎铖只觉得这风雨聒噪，秦子奉的任命是他的一场大赌。他想借陈国边民的手杀了秦子奉，但又怕因此折了五千精锐。国家和私欲的平衡在黎铖心里永远都不是一边倒的，天下现在是宇文家的天下，纵然国灭，他黎铖自然也能建立起自己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