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如的一番话，彻底击溃了文氏最后一丝心理防线，她为自己曾经对仇人的一分爱慕感到耻辱。刚写好了一半的状子被泪水打湿墨迹，被书写下的过往一时都成了虚妄，不忍细想。
但秦玉如并不打算就此打住，十年前的一切如今仍历历在目，她为了帮黎铖填补亏空变卖了母亲留下的一套翡翠首饰。当年饿殍遍地，黎铖是本着怎样的一颗心去贪污的。她那时居然没有发现自己的枕边人竟是一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
“文夫人也是书香门第，难道不知道文使司所贪钱粮按我朝律法并不足以诛全族吗？”
文氏无言，她今日承受的太多了，以至于大脑一时间转不过来，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去细想过这个问题。如今被秦玉如一提醒，才想到本朝对文官向来宽容，非谋逆大罪是不会牵扯到旁支的。
“所以，侯···黎铖他要灭口。”文氏含泪，终于面对了自己心里最后的猜想，黎铖不仅要找替罪羊，更是要找不说话的死羊。
秦玉如走到她身边，跪地的文氏只到她腰腹位置，她最终没有伸出手抹去那几行泪水，只是在心里替自己与这个女人默哀。
“是的，黎铖要的就是死无对证，为此他不惜事后以一心为国矫枉过正的名义向陛下请罪。但是对于贪污赈灾这件事，陛下如果因为黎铖手段过于狠辣就惩罚他，岂不是伤了黎民百姓的心。”那年黎铖只被罚奉三月，三月的俸禄对于黎铖不过是向妻子的家私多伸几次手的事罢了。
秦玉如并不急着催她写状子，这时候再让她回忆与黎铖的恩爱往昔，实在有些冷漠：“去堂后吧，里头有果子和茶水，你暂且待在这里。”
不觉间，已经辰时过半，黎铖下朝后本打算去南巷寻自己的外室，却见门窗紧闭，心中生疑，使家仆黎安去打探，自己权且先回了侯府。
文氏自来到京城就几乎没有出过那座院子。京城各路消息灵通，她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不愿意为黎铖惹麻烦，也不想因此误了黎子覆的前程。于是在这样一个热闹的早上，黎铖格外为今日的反常心绪不宁。
他到家后并没似平日里去向母亲问安，也没有跑到南苑去恶心秦玉如，他害怕了。本轻而易举的事情逐渐变得复杂，他本以为一切都天衣无缝，如今却有些摸不清事情的走向。
“秦玉如，你到底还是不是秦玉如。”他脱离的仰在书房的灯挂椅上，自言自语。或许一直都是自己太轻视秦玉如，从来没有以一个完整的人的角度去审视过秦玉如，他轻敌了。
黎安走进书房，脚步轻盈的走到黎铖身侧，向他耳语几句。
“什么？你是说她一早就出去了？”黎安询问了在外宅附近乞讨的乞丐和路口的小贩，他们都说一个从前没见过的漂亮女人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出门了，是向着侯府的方向。于是黎安又盘问了府里的门房和侍女，他们又说有个女人由翠玉领了进了夫人的南苑。
而此时，翠玉正在南苑单独出府的一扇偏门焦急的等待，直到一架裹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停在门口，从上面下来一个青年妇人。
黎铖听完黎安的话，急匆匆就要去南苑抓人，却被黎安拦了下来：“侯爷，夫人既然能从正门将人领进去，必然是早有断后的打算。侯爷要留个心眼。”
此时的南苑内里一派祥和，而墙外却悄然被府兵围了个水泄不通，黎铖要将秦玉如一军，他要让她无路可走。
秦玉如听着墙外一阵阵脚步声，心中发笑，已然端坐等待着黎铖的到来。
门口投进的光影一下被遮了大半，一片阴影投在秦玉如的身上，黎铖还没换下官服，他又升官了，赤红色朝服上金线绣的威猛神兽正张牙舞爪。
“侯爷，这么早。”秦玉如吃茶，不去理会黎铖因为过去愤怒而咬牙切齿的刻薄面庞。
黎铖清了清嗓子，旁若无人的坐在秦玉如身边的位置上“今日下朝很晚，因为有大人参奏了一件奇怪的事，夫人猜猜是什么事。”
“不知，我在深宅大院呆久了，哪里知道你们朝堂上的事情，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些女人罢了。”
黎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夫人猜对了，还真就是件关于女人的事。”
“女人的事竟然能劳烦京中的大人们操心？”
“那夫人真是不知道，这可是个厉害的女人，这两日总是到京城达官显贵之家，编造一个假身份，然后借机进府偷盗财宝。此人身手矫捷，已经有好几位大人家里遭盗啊。”
“多谢侯爷提醒，我往后自然会注意些。”秦玉如并不想接黎铖的话，她向屋后一扇屏风的方向瞟了一眼。文氏此时正听的害怕，黎铖想来是已经知晓了她的行踪。南巷的房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此后路途，只能背水一战，才有一丝突出重围的希望。
黎铖急于找到那个女人，不想和秦玉如兜圈子：“或许这女人早就混入府中了呢。我回府时，看门的两个人说今晨有个打扮的漂亮的女人来见夫人，我想夫人往日没有熟识的姐妹，或许正是官府通缉的女盗，特地来询问夫人。”
“早晨来寻我的是新给鄢歌找寻的乳母，原先的乳母身子不好，总是不能喂好鄢歌。侯爷不必疑心了。”秦玉如言罢，又朝屏风后看了一眼。而这微小的动作正落入黎铖的眼中，他眼中似乎要闪光了，看来文氏就在屏风后面，他不会让一个罪臣的遗孤打乱自己的计划。
黎铖不再说话，猛然站起身就朝屏风走去。
“侯爷做什么？”
黎铖不答，那屏风后人影摇曳，据他只一步之遥。
秦玉如却突然挡在他身前：“侯爷如今已经彻底不讲我看在眼里了，后房也是侯爷随意能闯的吗？”
“起开。”黎铖冷冰冰撂下这两个字，绕过了秦玉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