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奉在军营里的日子过的实在不如意。他本就生在深宅大院里,而营里的军士很多都是上过战场的兵油子,言语粗鲁而且蛮横不讲道理。秦子奉不仅和他们交流十分费力,甚至有些中年人会仗着他细皮嫩肉不大声说话而为难他。一些曾经见过秦玉如父兄的老将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照顾秦子奉,他们还不至于为此和黎铖割席。
以至于到了后来,秦子奉干脆每天就躲在马厩或者自己的营帐,反正娘亲说了他不用亲自打仗的。马厩除了臭一点,没什么不好,这些马可比一群糙汉听话多了。秦子奉这样想着,摸了摸身边一匹战马的鬃毛。
“这是去年从西凉送来的,身形是顶好的,就是毛色不纯,是匹花马。”
来人身形高大,将一件黑色的外袍松松垮垮的搭在一边肩膀上,发髻已经歪了斜斜耷拉在脑袋上。秦子奉打量了一下,看起来不像是将领,将领没有这样不修边幅的。就凭他这些天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军中但凡混出一官半职的人都每天绫罗绸缎不离身,从来在营里打个照面以后就相约去哪里吃酒了。
“你是谁?”秦子奉没有改变自己的动作,只是抬眼正视表示了一下尊重。他其实没有瞧不起普通的士兵,只是这两天的经历实在让他心情烦闷。
那男人,抱拳,却仍旧直直的站着,没有像寻常官员一样行军礼:
“典军校尉于铸。”
典军校尉,是京城军队中与黎铖平起平坐的人。秦子奉又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人,有点邋遢,不像传说中面如冠玉的少年将军南亭侯于铸。
但他还是连忙从马厩的栏杆上下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下官见过将军。”
于铸伸出手托住秦子奉的双拳,示意他起身。秦子奉清晰的感知到那只手的温度与触感——滚烫且粗糙,比他见过的很多下层的士兵更像是军人的手。
他就势起身,却发现自己站在地面上要仰头才能看见于铸的脸。胡乱飞舞的眉毛和高挺入山峦一般的鼻梁,薄唇轻抿:
“你是秦子奉?”
“是。”秦子奉有点被眼前人过分粗犷的长相吓住了,真是好威武的将军。
“除了这张细皮嫩肉的脸,真是没有一点像你舅舅的。”
冷不丁的这一句,让秦子奉被噎到了。什么叫不像他舅舅?这个人是不是说他不如舅舅?哦,那也确实。
于铸见秦子奉这样痴儿一样的表情,有点嫌弃:
“你怎么看起来不聪明?你舅舅们当年可都是全国有名的文武双全啊。”
还不等秦子奉回话,于铸又自言自语起来:“哦,你确实不聪明。我夫人刚给我讲过的,那什么来着?被你爹下毒了?”
话毕,那双野兽一样的眼睛就凑过来冲着秦子奉,就像一头什么很厉害很残暴的犬科动物,微微透着碧绿光芒的瞳仁射出幽光。这样不加掩饰的眼神让秦子奉全身像过了电一般,反应了好久,才干巴巴的回了一句:
“不过是京城夫人们谣传。”
那双眼睛还是那样看着他,秦子奉想逃,或者干脆闭眼,于是他真的这样做了——闭上了眼睛,还把脸慢慢扭到了一边。
很快,闭着眼睛的秦子奉感觉到面前那股威压渐渐消散,他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睛,看于铸已经和他保持了正常的距离,才睁开了另一只眼睛。
“你真的不如你舅舅们,你大舅舅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一脚就把我甩到五米开外了。”于铸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现在想想那一脚心口还隐隐作痛,他看向秦子奉:“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子奉摇头,不知道。但是如果这个人当初也很没礼貌的用那双难看的眼睛瞪着他舅舅,那他就很理解舅舅会一脚揣上去。
“因为你舅舅说我长得不像好人。”他轻笑,“你们秦家都这个毛病,以貌取人。你刚刚是不是也觉得我长得不像军官,所以才没行礼。”
秦子奉想摇头,他不是他没有。他只是觉得这个人穿的实在——太乱糟糟了,当然,长得也挺乱糟糟。
于铸好像根本没打算听到秦子奉的回答,只是也将手放在了那匹马的鬃毛上:
“真是一匹好马,这样的马真是比达官显贵们家里的还要好。可惜啊,杂色马再有日行千里的才能,也只能被留在军营里。会骑马吗?”
“嗯,哦不会。”秦子奉只学过一个多月的马术,他此前十多年连马毛都没摸过。
于铸又笑了:“到底会还是不会。”
“不太会。”
秦子奉还没说完,就被人从后面抓住衣领,生生的往门外扯。
“走,骑给我看看。可别连马术也让我失望。”
京城的军营不大,出了营地就是成片的农田。于铸将那匹杂色的好马让给了秦子奉,说是要和他比骑术。
秦子奉一出营地就骑着马乱晃,他还不太会让马匹听他的话。只能任由马悠哉游哉的乱走,倒不像是他骑马,而是马驭他。
“你往哪里走?”于铸在他身后皱着眉头叫他。
“啊?将军不是说比试骑术吗?不用往开阔的地方上去吗?”秦子奉还是愣头愣脑的样子。
于铸有点后悔把这小子拉出来,打从一上马就能看出来秦子奉的骑术有多糟糕了:
“你踩到麦田了,给我滚出来。”
“哦。”秦子奉吃力的拽着缰绳,但是那马怎么也不听他的,还是在麦田里乱走着。对背上那个快急哭的小人视若无睹。
于铸在远处已经看到了秦子奉泛红的眼眶,他真的受不了了,秦玉如怎么养出这样的儿子的?然后于铸在心里第不知道多少次问了——这小子真的是秦家人吗?真的不是黎铖那个混蛋抱回来的私生子吗?
而私生子本人在秦府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桌上的书都被刚刚强大的气流吹的东零西落。黎子覆回忆了一下这两天的经历,好像没有和谁结仇,昨晚也盖被子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