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数月,贵妃娘娘都在禁闭中。
我令宫里的戏曲班子排了一出戏,戏中男子与女子兰因絮果,可女子却最终凭着一封字字泣血的与君书成功挽回了心上人,和心上人重新开始。
看者皆为戏中人而哭泣、喜悦。
短短几日,这出感人至深的戏便在后宫传开了。
当然,也包括贵妃殿。
8
侍女霞儿来报,说容妃娘娘给陛下写了一封信,上面写满了陛下曾和她的点点滴滴,字字泣血,感人至深,陛下当时就心软了,撇开了议事的朝臣,直直奔向贵妃殿。
容妃又成了贵妃娘娘。
依旧盛宠不断,只是不再是那个得专宠的贵妃娘娘了。
皇后的子嗣,我的乖顺都将陛下对她的宠爱夺走了几分。
我和皇后在坤宁宫相对而坐,娘娘的月份已大,肚子高高隆起。
她抚着肚子,笑道:“隐儿,你真出戏实在精彩,洛容上钩了。陛下念及往昔的情分,终究是舍弃不下。”
我道:“是啊,他们的旧情对现在的容妃而言,就如同溺死之人抓着最后的稻草,她会越抓越紧的。”
可是容妃和陛下的往昔,可不是那么光彩的,我巴不得她死死抓住。
9
半年后,皇后诞下一个小皇子。
小皇子白白胖胖,见人就笑,惹得人心里总想摸一把。
陛下亲缘淡薄,无兄弟姐妹。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陛下将皇子的满月宴办得盛大、热闹,空前绝后。
从四方赶来前来祝贺的亲族、朝臣、地方官员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贺礼多到连整个坤宁宫都放不下。
宴会持续了整整三天,宫里张灯结彩,宫人、太监的得了重赏,脸上都藏不住喜气。
“皇儿,你真是朕的福瑞,朕定要好好培养你,让你成为南辰最优秀的继承人!”
陛下满脸欢喜地抱着小皇子坐在宴会上,皇后脸上漾着幸福的神情。
“是啊,小皇子出生时正逢朝阳初升,霞光满天,普照天地,乃是我南辰万民之幸啊!”
“皇后娘娘为皇室孕育子嗣,实在是辛苦了,臣提议,敬皇后娘娘一杯,以示感激!”
所有人的目光均在皇后和小皇子身上。
我余光绕了绕坐在我身旁的贵妃,她看着对面欢喜忘形的陛下,脸色成了猪肝色。
10
我对身旁侍女道:“陛下和皇后娘娘坐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啊!”
贵妃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攥着酒杯,一杯一杯地往嘴里倒,白皙的手上青筋凸显。
她倒了一杯酒,惊喜道:“陛下,这是桃花酒!陛下还记得吗?以前臣妾最爱的就是桃花酒,陛下还在宫里种了好大一片桃林,专门令人为臣妾酿酒。”
他回了神,望着贵妃,似是忆起了美好的回忆,神情极尽温柔。
“是啊,那个时候贵妃可贪杯了,朕为了贵妃可是请遍了京城中的酿酒师傅。”
似是得到了回应,贵妃的目光流露出异样的光彩,迫不及待道:
“还有啊,如今盛菜的盘子竟是七彩琉璃做的,真是好看。以前陛下还是四皇子的时候,臣妾陪在陛下身边,府中用的全是白瓷盘,有一次,臣妾还被瓷口划伤了手指。”
“是啊,贵妃以前跟着朕确实是受罪了,今后这种事情一定不会再发生了。”
说着说着,她似乎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又似是在特意提醒某件事。
“那时,臣妾每天夜里带着一身的伤回到府中,陛下都是亲自替臣妾清洗伤口,为臣妾上药的。陛下还记得吗?那个时候,连大夫都请不起。陛下为了我还溜进了人家的地里挖药材。”
此话一出,陛下的眉心立即皱了皱,神情中藏着一丝慌张。
我和侍女霞儿立马带头跪在地上,殿中其余的宫女太监,臣子都齐齐跪到地上,不敢出声。
陛下如今已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那些不光彩的往事显然不适合在众人面前提起。
果然。
“小路子,贵妃喝醉了,快送她回贵妃殿休息。”
“陛下,陛下!臣妾以前为陛下做了那么多事,可如今陛下忘了旧情,臣妾好伤心啊!”
我当然明白,让他慌张的,可不是溜进农庄挖药材,而是“臣妾每天夜里都带着一身的伤回到府中”。
那是他上位路上的不光彩,是他费尽心思想要埋没的那件事,可是今晚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众人面前露了头。
11
宴会结束后,我和皇后交换了个眼神。
皇后道:“陛下,还是去看看贵妃吧,要是她再说胡话,岂不是有损皇家清誉。”
陛下点了点头,似乎早有此意。
我提前来到贵妃殿,对贵妃传话:“娘娘,陛下说今晚要来陪您了。”
“真的?”喜形于色。
“是啊,臣妾也是今晚才知,原来贵妃娘娘和陛下竟是多年的患难夫妻,跟我们相比,陛下始终对娘娘是不一样的啊,他定是忆起了娘娘对他的好,所以这才撇下皇后和小皇子来看望娘娘了。”
“那是,本宫以前为陛下做的,那可比皇后那贱人生下个孩子多得多。”
话音刚落,陛下进了门,我慢慢退出殿外。
“洛容!你刚刚提那些事情干嘛?生怕朕不够丢人吗?”
“我……我,我只是太爱你了,你以前不是说今生只我一人吗?如今你有了皇后有了沈美人便不像以前那样喜欢我了。”
“我做不到,皇后是京城崔家,朝中门生众多,况且皇室需要开枝散叶,需要有继承人,我不可能只围着你一人。”
“陛下啊,你忘了吗?为了你,我可是暗杀了前朝几十个不支持你的大臣啊!你能登上王位,做到今日,也有容儿的份啊,陛下啊……”
我站在殿外,往木槿树的枝叶间掷出一枚石子,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响。
我留下“啊”的一声尖叫,随即使用轻功,轻轻一跃,跃上房顶。
门被急急地推开,屋外只剩下晃动的树枝。
12
宫中多了很多带刀侍卫巡逻,说是宫中出了刺客,陛下要捉拿刺客。
一时间,宫里人心惶惶。
陛下罢了朝,连白日也噩梦连连,连道士都请到寝殿,寝宫里密密麻麻贴满了黄色的符。
皇后端来的药膳一碗接着一碗。
“贵妃娘娘这几日可安好?”
“沈美人?你来干什么?”
“三年前,夭折的小皇子便是你以银针刺入其脑穴而致其死亡的吧?”
她身体一僵,随后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贵妃娘娘的剑气实在是出神入化!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就暗害掉皇子。若是陛下验其骸骨,定能发现那根藏着的银针。我这便去告诉陛下。”
“站住!”
我定在那里,凝神屏息,听着一声锐气划过气流而发出的细微的“噌噌”声。
我以极快的速度往左边一闪。
门口一个高大的阴影挡住了光线,接着“啊”的一声,那阴影发出一声惊呼。
陛下捂着肩膀,疼痛逼得他五官扭曲。
太医下一秒就出现在殿内。
当那根细小的银针被太医取出来时,陛下的神情变得更扭曲了。
“原来!原来朕夭折的皇子竟也是你害的?!洛容,你真是个毒妇。程将军,立刻包围贵妃殿!”
皇后以夭折的皇子给她托梦为由,让陛下秘密重开了皇子棺材,在那小小的白骨头骨中,太医发现了嵌在当中的银针,陛下当即已明了,遂往贵妃殿赶来。
而我,只是提前了一炷香到贵妃殿。
那颤抖的声音中,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洛容的身手,在他还是四皇子时,他便再清楚不过了。
今日她伤了自己,明日便可取自己的性命,就像她杀死皇子那般。
13
夜里,黑云罩住了月亮,起了阵阵阴风。
我守在皇后的坤宁宫里,逗弄着憨笑的小皇子。
“隐儿,他很喜欢你,以后,就让他认你做干娘。”
“不好了!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她不见了!她失踪了!”
一个侍卫慌张闯进来,话音刚落,厚重的殿门竟被利剑划成两半,“咚”的一声倒塌在地上。
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提着一把剑,闯了进来。
“皇后,沈美人?都在这呢?也好,不用我再费功夫了,今天我便将你们都杀死,陛下便又是我一个人的了,他会原谅我的,他会像以前一样,他会忘记你们的,他还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还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七年前,漫天火光中,那个黑衣人手提着滴血的刀,站在屋檐上,院中是一大片的血海。
那个人,跟现在面前的这个人,一模一样。
皇后抱着襁褓中的小皇子,手搭上我的肩上,向我点头一笑。
只是,不同的是,我再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想要保护之人死在她的剑下。
我将美人服饰撤去,里面是一身干练的武服,腰间佩着剑,再里面是皇后为我穿上的金丝软甲。
她惊恐道:“沈美人,你到底是谁?”
“师姐,好久不见。我是你的师妹阿隐啊,也是那被你暗杀的礼部侍郎之女。”
“我不是……我不是亲手杀了你吗?”
“你身手不错,可是却是个蠢材,那夜,你杀死的,是与我七分像的表妹。”
她嘴角撇过一丝不屑:“让你多活了几年,倒是便宜你了,那本宫便能够再杀你一次!”
她提着剑向我刺来。
两股强大的剑气相互碰撞,发出低沉的轰鸣声,震得周围的树叶都瑟瑟发抖。
几十招过后,她已被我的剑刺得伤痕累累。
她倒在地上,眼中俱是惊恐。
“你要干什么,陛下知道了不会饶了你的!”
“陛下?你还以为陛下会救你吗?你在宫中行凶,你说他怕不怕你?他已经下了赐死你的皇令了,只是你这么等不及,自己扑上来了!”
我站在她的旁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师姐啊,这些年,你在宫里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这剑怕是多年未拔了吧?而我,为了这一天,苦苦练习,吃了多少苦,你又怎能敌得过我呢?”
她终于浑身瘫软在地上,像是泄了最后一口气,最终喃喃道:“秦郎啊,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何如此薄情!”
14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做一个梦。
那个屋檐上的黑色的身影带着恐怖的阴影向我劈下来,可一转眼,却是我的表妹躺在了血泊中。
爹爹娘亲满脸鲜血,躺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娘佝偻着身子,怀里死死抱着一包炒果子,还带着余温,那时我早上去练剑时我要她做给我的啊!
我伏在那具冰冷的身体旁,等着她醒来,等了好久好久,连炒果子都凉透了她还不醒。
爹啊,娘啊,孩儿天天喊着要努力练剑,行侠仗义,保护天下人,如今剑气终于已练成,可你们却死在了孩儿眼前。
可现在,梦中的那些令我几乎头皮发麻的场景在一点一点消失。
我终于不用受噩梦困扰了。
15
陛下咳得不成样子了,经常咳出一大口血。
终于,在朝臣的压力下,立了尚在襁褓中的皇子为太子。
我和皇后端着药去看他时,他已经虚弱得端不起碗了。
“皇后啊,你说这药朕喝了一碗又一碗,怎么都不见好转呢?”
我道:“是啊,到底是为什么呢?定是陛下做了什么恶事,引得了上天的报应。”
他怒视着我。
“放肆!”
“陛下,沈美人新调教了一批杂技班子,陛下要不要看看,想必会心情舒畅。”
杂技班班主押着一个人形的动物进了门,那东西脚上锁着锁链,一边走一边发出呜呜啦啦的兽类一般的叫声,似乎是痛苦不堪。
班主拿着鞭子“啪”的一声抽在那东西身上,它立刻手持木剑在殿中吃力地舞起剑,脚上的铁链哗啦啦地响着。
它看着床上的陛下,仰天长啸一声,迎接它的又是重重一鞭。
许是它过于怪异和骇人。
陛下皱眉摆了摆手:“出去出去。”
“陛下看不出这是谁吗?你的容儿啊!”
他想挣扎着爬起,可却躺在床上喘着气,只能别着脖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它。
“行了,王班主,训得不错,重重有赏,把它带下去吧。”
“我将几十根银针放入了她的经脉之中,随着气血的运行,她每时每刻都钻心地疼痛,可若是不听班主的,迎接她的便是更痛的鞭伤。”
“四皇子啊,你说你,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当,和那洛容暗害了多少朝臣,只因为他们支持太子登基,而不支持你?”
“陛下还记得吗,京城礼部侍郎一家、荣安侯府一家、御史一家、陈将军一家,还有无数数不清的被你们残害的忠臣,夜里,我会将门打开,他们会齐齐找上门来撕咬你,我已经将你寝殿贴的所有的符都撕掉了。”
皇帝在惊恐中生生断了气。
16
景德二年,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因其年幼,故由太后垂帘听政。
冬日,匈奴频频侵犯北境百姓。
我随着镇北王去了北境抗击匈奴,从一个小兵做起,很快成为了南辰的飞鸿将军。
在大漠的落日中,我提着一包炒果子,母亲曾说,她做的炒果子无人能及。
那时我还不信,可现在我信了。
我打开了来自京城中的书信。
“隐儿,杂技班的技艺越发精进,训得它舞剑越发熟练了,待你回京,定要一观。”
父亲母亲,表妹,你们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