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中午的小剧场后台,没人午休,大伙凑在一起打起了牌。
输的就下,交替着上,一中午,几乎每一个人都轮了几遍,唯有周夏巳屹立不倒。
周夏巳这回拿了冠军回来,原本就在春时社有着颇高地位的他,这会更是受尽师弟景仰。一伙人围在他身后拍马屁,说他艺高技也高。特别是鲁夏川,怕输钱不敢参与,全程就站在周夏巳身后吹他的彩虹屁,指望着师兄赢钱心情好,能把他的晚饭给包了。
周夏巳在春时社,年纪靠后辈分靠前,一向很自觉,中午才刚赢两把是,就叫外卖送了两桶炸鸡过来,给大伙加餐。
这会拍打的差不多了,鸡也吃的差不多了,鲁夏川突然想到什么,叫了一声:“喂喂喂你们不会把鸡都吃完了吧,提提下午有活,一会就过来了!”
周夏巳离他近,被震得耳朵疼,在出牌的间隙给了他一巴掌:“嚷嚷什么,没看见桌上还留了两对鸡翅。”
鲁夏川探头瞧了瞧那边放杂物的桌子,还真是。刘夏成一边看着牌,一边问着:“哎,小巳,你居然主动给提提留了鸡翅,没想到啊。”
刘夏成入行晚,但年纪大,今年已经三十好几,若是别人问这问题,周夏巳肯定不搭理,但刘夏成在他上中学的时候去学校给他解决了不少事,周夏巳没法不搭理他。
周夏巳闷闷的说:“怕她饿着发挥不好。”
话音一落,屋内笑声一片。他这话说得实在牵强,朱提每天在家吃午饭,师父还能饿着她不成。
许夏飞也在一旁说:“得了吧,人家提提脾气好人也乖,这次还百忙之中给你们救场,你别总找人家麻烦。”
鲁夏川疯狂点头:“就是就是。我觉得提提挺好的,她到底哪得罪你了!”
其他人说都没什么,周夏巳耐心听着就是,可鲁夏川这一开口,周夏巳就不淡定了。
一向冷静沉稳的周夏巳,眼底除了惊愕之外,竟然还藏着一些委屈。周夏巳看着鲁夏川,语速有些急了:“你说她哪得罪我了,我不待见她还不是因为你。”
和李秋阳庄秋立一样,周夏巳鲁夏川二人,从前也是被朱春寒养在家里的儿徒。两人一起学艺,一起生活,关系好得像亲兄弟一样。
周夏巳比鲁夏川年长几岁,自诩是鲁夏川的保护伞,鲁夏川几乎是在周夏巳的庇护下长大的。周夏巳见不得鲁夏川受一点欺负,就连平时犯错师父要责罚,都是他替鲁夏川挨的。
朱提小时候性子皮,但和他们也玩得来,对他们也不错,周夏巳本来也像其他师兄一样喜欢她,但有一天,鲁夏川去找朱提玩,回来时满脸委屈,说自己不想练功了,他没有背景,天赋也一般,练下去也没有出路。
周夏巳听到以后,冲到院子里就要和朱提打架,还好被朱春寒给拦下来了。
从那以后,他就事事针对朱提,为了报她恶语中伤鲁夏川之仇。
不过现在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周夏巳渐渐想明白,当时朱提或许只是童言无忌,如今她帮了他和川子那么大一个忙,他作为师兄也应该大度一点,不再和她计较。
只是周夏巳没有想到,鲁夏川会一脸震惊的看着他,过了好久,才缓缓憋出一句:“可是那些话,不是提提说的啊……”
就在这时,朱提领着李秋阳和庄秋立进屋了,朱提一登场,就摆出一个帅气的姿势站在门口,李秋阳和庄秋立飞快地跑到她身前,掀开大挂摆出半跪的姿势,齐声大喊:“恭迎师姐摆驾寒‘社’,带领我们再创辉煌。”
口号一喊,满室寂静,李秋阳高傲的扬起头颅,期待能获得一阵掌声,却不想一众人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们。
刘夏成:“我想这几个孩子中午一定是睡了午觉。”
周夏巳点头:“梦游来的。”
鲁夏川:“李秋阳那眼睛里发亮的事眼屎吗?”
刘夏成:“他模样那么秀气,再干净一点,可就像个女孩子了。”
没有名字的师兄甲:“可小立那嘴角的口水渍也没擦干净呀。”
许夏飞:“嗨,他俩不是做护卫来的吗,得衬托主子。”
鲁夏川:“提提,你今天是不是没梳头?呆毛竖起来了。”
朱提:“……”
李秋阳生气了,起身找了张椅子就坐下来撒泼:“得得得,下午演出都还没开始呢你们就在这说起了群口,成天就知道打牌和欺负小孩。”
众师兄忍不住笑了起来,朱提和庄秋立也放弃了耍宝,投入大阵营谴责李秋阳。李秋阳这人说话从来不能信,每次师兄们做什么好玩的事不带他,他就会挺直胸脯充大人,一到这时候,又开始可怜兮兮扮小孩了。
大伙闹了一阵,估摸着演出时间快到了,就开始各自准备着,周夏巳上午也有演出,衣服一直在身上穿着没换下来,这会闲着,就叫朱提跟他到外头去。
朱提心里打着鼓,周夏巳最近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和善,她反而有些不习惯,这会哈单独叫她出去,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跟着周夏巳走出后台,站在门外,周夏巳迟疑了一会,问朱提:“你和钟家的关系,现在怎么样?”
朱提一愣,周夏巳可不是会关心这个的人,难不成遇到困难了,要求钟家帮忙?
朱提迟疑地说:“还不错,他们家人都挺好的。”
周夏巳想了想:“明年就是春时社成立三十周年,师父要在元宵那天办家宴,你能把钟家的人请过来吗?”
和……和钟家的人一起过元宵?朱提震惊了。她这师兄也真敢想!不过春时社是当年朱春寒和钟国富一同创立的,如今走过风雨三十年,这家宴如果有他们参与,确实更加完整。
朱提说:“我可以去请,但能不能请过来,就不知道了……”
朱春寒和钟国富这么多年对对方避之不见,这次家宴,如果他们愿意再聚,于大家都是最好不过,但若不愿意,朱提也不能强求。
周夏巳点了点头,朱提说的这些他都明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相信,这件事情朱提可以办到。
下午,演出结束,朱提屁颠屁颠跑去了钟家。朱提中午给钟国富发了消息,但想着年关钟意言会比较忙,就没有告诉他。没想到到了之后,钟国富说钟意言下午没事,被他按在书房练功。
练功?练什么功?朱提有点莫名其妙,但是也没仔细问,她惦记着自己的任务,先照朱春寒的吩咐,为自己之前对钟家的打扰表示了歉意,随后她眼睛一转,清了清嗓子:“钟叔叔,我爸本来让我给您带点礼物,但想了想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说过年请您上家里吃个饭,当面感谢。”
一次性同时完成了两个人交给她的任务,朱提简直想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拍手称绝。
但她没想到的是,钟国富坐在那半天没吭声,过了一会眼睛突然红得跟个兔子似的,冲在厨房那边泡茶的林淑喊了一嗓子:“老婆,我师兄愿意和我吃饭了!”
朱提被钟国富喊得心跳都停了一下。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此刻像一个在学校受到肯定急忙和家长汇报的小孩。
林淑听到这话,赶紧擦了擦手,从厨房走出来:“老钟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提提,你父亲那边怎么说?”
看着林淑走出来,朱提松了一口气,钟国富这个状态,她都不知道该怎样聊下去了。朱提想了想,说:“马上就是春时社成立三十年的大日子,我爸要办家宴,想请你们一起过去。”
“呜呜呜家宴……”这一次,林淑还没来得及接话,钟国富那边又开始了,他像个小孩一样那衣袖揉着自己通红的双眼,也丝毫不顾及朱提这么个晚辈在场。
林淑无奈的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对朱提说:“谢谢你爸爸的邀请,我们会去的。提提,小意在楼上书房,你要不要去和他说会话?”
朱提急忙应下来,也好,现在这种情况下,她继续待在这里确实不太好。
走上楼梯,朱提尽量让自己的脚步放的又轻又慢,她不知道钟意言在楼上干什么,但突然玩心大起,想要趁他不注意吓他一跳。
朱提蹑手蹑脚的,几乎是贴着门挪动到书房门口。然后轻轻将门拉开一条缝隙,准备出击。
但朱提万万没想到,最终受到一万点惊吓和暴击的会是她自己。
“由龙门过黄河,山西省榆次县、太原市、寿阳、平定州、阳泉,井陉、河北石家庄、新乐、望都、保定市、深、武、饶、安,河间、沧州、南皮、东光、德州、平原、禹城山东济南市、党家庄、张夏、万德、界首、泰安,东北坡大汶口、吴村、曲阜、兖州、固镇新桥、曹老集是蚌埠门台子,由白关小溪和石门山、张八岭……”
朱提整个人石化在了原地,一个没忍住, 肩膀狠狠地撞在了门框上。
房间里那人听到动静,转头看了她一眼,嘴里的词却并没有停下:“担子街、花旗营、浦口,过江南京市、龙潭、下蜀、镇江、昆山、陆家浜,无锡、苏州到上海。”
朱提忍不住接了一句:“又到上海啦。”
“走松江、浙江嘉兴、绍兴、杭州、金华到江西,永丰、瑞金到福建,走青州、连城……”
直到背完整本。钟意言终于停下来歇口气,走到桌前去喝水。
朱提蹭蹭蹭的走到他面前,撑着桌子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学的?怎么没告诉我?看你这派头,老艺术家啊!”
钟意言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你也没问。”
钟意言之前确实不想让朱提知道,但既然她看见了,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朱提真的没想到自己临时的一登门,就能撞见一个这么大的秘密,她激动得差点扑到钟意言的身上。
钟国富从艺那么多年,钟意言会说相声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但一想到他这张成天没有表情的臭脸要把观众逗笑,朱提自己就先笑出声来。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吧。
似乎是已经猜到朱提会在心里乱想一通,钟意言别过脸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朱提不甘心,锲而不舍的追问:“哎呀快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艺的,我看你基础好像很扎实。”
要是他说得也很厉害的话,朱提甚至想要把他拐到小剧场去。
眼里冒着小星星,朱提期期艾艾的看着钟意言,只见他在轻轻地茶杯边缘抿了一口,又低头回忆了很久:“我是你大师兄。”
朱提手一软,差点没整个人趴在桌子上。
春时社有个没留下过姓名的大师兄,朱提一直都知道,但听说大师兄离开春时社转业好多年,朱提也就一直没再关心过这回事。
可这个人怎么也不可能是钟意言,朱提咆哮:“你胡说,你从来没叫过老朱师父。”
师父带进门,言传身教,他们这一行又重规矩,钟意言不是这么不懂事的人。
钟意言皱了皱眉,这件事情,他确实不想告诉朱提原因,但就她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他要么告诉她,要么骗她,钟意言不想骗她。
所以他只能极不情愿的说:“我爸不让我叫。”
这又是为什么?朱提觉得朱家和钟家的关系,越深究,似乎就越古怪。朱提试探着问:“钟叔叔是觉得,春时社如今没落了,认老朱这个师父……很丢脸?”
“不是,”钟意言很坚定的否认了她:“我爸是觉得我学艺不精,现在忙于事业也没空弘扬相声,丢了师门的脸。”
……钟国富语录又添金句。
朱提对此无话可说……钟国富确实思维与常人不一般,可是,既然钟国富对相声怀有那么大的热忱,那当初为什么要退出,再说了,如果他希望钟意言在相声艺术上有一定的造诣,为什么没有让他走这一条路。
钟意言指了指书柜上的那张全家福:“钟家三代单传,家产必须传到我手上,这是我爷爷临终前嘱咐我爸的。”
……钟意言说这话时的语气,就像在告诉朱提他家没钱需要他养家糊口赚钱吃饭一样。
朱提顿时在心里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们钟家一家子怎么都这么有个性,钟意言这被迫继承家产的命实在让人羡慕,同样是人,同样是继承家业,她和钟意言之间怎么就插了这么远。
朱提问钟意言:“你们家是不是很听你爷爷的话?”
“是,”钟意言承认:“现在还很听我爸的话。”
朱提撇撇嘴:“那钟叔叔让你对我好一点你怎么没听他的。”
这小没良心的丫头又开始了,虽然听出朱提的语气只是在开玩笑,但钟意言还是很不爽。
一而再再而三被她挑战权威,钟意言决定不在迁就她,微微一笑反击道:“小事不用听,毕竟大事太难办。”
“什么大事?”朱提的八卦之魂瞬间燃起,她还以为在钟意言眼里,天大的事都不算事。
钟意言靠近了她一点,慢条斯理的开口:“你不知道?我爸和你爸定了娃娃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