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边寨煤矿能兼并太行源于一场事故。
那年中秋节，孔中庸忙了一天，就在老矿区的那间小房子里吃晚饭，不准备返回县城了。胡美琴当然夫唱妇随，还专门买了几个月饼，月饼就是大禹食品厂生产的以面粉为主的“圆疙瘩”（当地人的通俗的叫法），还做了几道菜。孔中庸正要坐下吃饭，忽然从外面传来高声喊叫。
孔中庸跑出去一看，1000多名工人围着办公楼大叫大嚷：
“别让他们跑了，一群兔崽子。”
“太不是东西了，女工怀孕都不让歇产假，胎儿死了。他们就是凶手。”
“这帮玩意近来一直出卖资产、设备，就是想跑。”
“不能让他们糟蹋完了就一走了之，太行是我们的。”
工人越聚越多，糟渣声更大了。
孔中庸向一个熟识的老工人打听。原来，一位女工怀孕，还不到预产期，突然肚子疼痛难忍，要请假去医院，并想提前休产假。这种事在单位和企业都是经常发生的。但洛阳来的总经理一口拒绝，最终导致女工流产。工人们听说后，义愤填膺，又有迹象洛阳的人要溜之大吉。就聚集起来围住了办公室。
“上去，揍这帮龟孙子！”
不知谁喊了一句，20多人闯进了办公楼，把洛阳来的总经理和办公室主任等几人推搡到楼下，人们拳打脚踢，打的几人哭爹叫娘，缩头乱窜。一个女职员的上衣还被撕破，大半乳房露了出来。人们还不住手，口里大声嚷着：
“破鞋，打，死了活该。”
有人还专门在乳房上留下了抓痕。
另有一些工人冲上了办公楼、“噼里啪啦”的砸起了桌椅和办公用具。还有一部分工人围着几辆办公用车砸起来，口里还喊：“烧，烧了。”于是，有人点火，一阵黑烟升起。洛阳公司当时算外资企业，车牌号都是“88、66”等吉祥数字，车牌都是黑色的。
孔中庸本想向前拦阻，但根本挤不进去，大声喊“住手”也根本没人听。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危机时刻，省长带着大批武警荷枪实弹过来了，市长、县长等带着武警和警察也赶到了。孔中庸看到，楚华带着警察冲在最前面。
混乱很快被制止了。原来，矿区的一切洛阳方面很快知道了，紧急报告了省政府。当然，龙总气得紧咬牙根，但没敢到现场，只是遥控指挥。当时调停的结果，把受伤者紧急送往医院救治，鉴于参与人数众多，且情绪急昂，怕激起更大的怒火，对打砸破坏的人也宣布不与追究。后来，洛阳矿强烈要求处理打砸事件，并逐级上上级部门反映。都各部门都认为群体事件，应该安抚为主，时间一长，就不了了之。何况，被打者无一人死亡，不久都出院了。汽车还剩两部没被毁坏，但太行煤矿一直没有归还，加上被毁坏的办公用具等，对财大气粗的洛阳矿区来说是九牛一毛。当然，兼并合作自然中断了，洛阳矿的后续兼并费也鸡飞蛋打。
楚华后来说，就是追究也不好办，那么多人动手，怎么处理？处理谁？本来想稳还稳定不住呢。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场风波由来已久。本来，兼并谈判就磕磕绊绊，孔中庸、鲁山两个新矿区就是借机划出去的。1988年底达成的正式协议，在协议的签订仪式上又发生了不愉快。
签订仪式在泉水市进行，孔中庸等人也参加了。仪式上，龙总和年轻的泉水市长都要讲话。讲话稿各自起草，在讲话前为了互相尊重，先交换看一下。龙总没有意见，市长却提出，龙总的讲话中对政府的促进作用强调的不够，特别是没有突出泉水市政府的作用。“泉水市政府一个字都没提。”市长气咻咻的。龙总认为，兼并的主体是企业，何况讲话稿已经写了“省、市、县各级政府”，没有必要特别提出哪个政府了。两人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在众多的参加者和新闻记者面前，小题大做呛起来，最后不欢而散。半个月后，还是在省政府的协调下，协议才正式签订。
太行煤矿被接管。许崇道还被聘为常务副总经理。但洛阳矿的管理人员颐指气使，一副救世主的姿态让太行煤矿人大为不耻，认为洛阳矿的人“得志便猖狂”，十足的小人，矛盾开始就淤积起来。
洛阳矿来的总经理孔中庸见过，还就互通有无交换过意见。原来是洛阳矿的财务处长，龙总的大红人，不知那件事得罪了龙总，被“下放”到太行当总理，带着眼镜，表面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但也许财务处长牛惯了，一开口就能噎死人。在第一次职工大会上，就宣布了工作纪律的“十条禁令”，并气势汹汹：“我们就是来管你们的，不服管的立马可以走人。我们洛阳矿不差你们这么个快死了的矿。”其他管理人员也是一副主人的姿态，动不动就对职工吆三喝四，像对待家奴一样。职工们气不过，屡次找许崇道反映。许崇道也几次找总经理“进谏”，但适得其反，洛阳矿的人越发嚣张，甚至专制得有点跋扈了。工人们的怒火就像淤积的火山，随时就要喷发。
太行矿的出煤量越来越少，洛阳矿用了各种办法，还是没有能阻止下滑的趋势。半年多后，看到太行就是个无底洞，市、县在许多方面还不大力支持，个别部门还来乱收费，就想溜之大吉了，暗地里偷卖设备和有关物资。照龙总的话说：“兼并费不能全砸了，能捞回一点是一点吧。”这么大的行动不是短时间就能完成的，也不可能不露蛛丝马迹，工人们有自发组织“讨个明确说法。”的念头，只等一根火苗了，就借女工流产闹起了这场风波。
兼并失败了，工人们还得生活，企业就得继续往前走。许崇道重新当了总经理。那些年，“健力宝”等饮料大行其道，火遍全国，太行也想过转产，组织生产销售过饮料，但管理方式还是老一套，工人们的思想还是走老路，赔的一塌糊涂。1990年春节，太行还想过储存大肉等副食品，供应市场，但隔行如隔山，仍然成效不大。
一步落后，步步落后。改革的号角越吹越响，太行却跟不上步伐，日益走向了死胡同。许崇道看到孔中庸买了鲁山的矿，效益日益膨胀，出煤量已经大大超过了老矿，在征得市里的同意下，决定由孔中庸再次兼并太行煤矿。
孔中庸没有这个思想准备，也考虑到老矿问题成堆，开始就明确拒绝：
“老矿长，您开玩笑吧。我怎么来的。怎么干的，您不清楚吗？我哪有那本事。”
许崇道苦苦的劝：
“中庸，事都是干出来的。从你接小队长，我就发现你是个人才，这几年更是风生水起。你不接，太行还有谁能干好？”
孔中庸由衷地说：
“我就是您带出来的，您都干不好，我这斤两算啥？”
许崇道“唉”一声：
“我跟你交过底，一代人只能干一代人的事，我老了，该考虑安度晚年了，许一蒙已经留学回来了，在大学里任教，几次请我过去。我把太行安顿好，就准备养老去了。”
孔中庸知道，许崇道这些年已经被老矿的种种困难折磨得早就没有了激情。但就是接了老矿，许崇道的经验、人脉等还是必不可少，何况自己心里真的没底，于是也讲起了条件：
“我再想想，如果接了，您坚决不能走，扶上马还得送一程，要不，坚决不接。”
见到孔中庸态度坚决，许崇道长叹一声：
“好吧。在太行工作了一辈子，和许多职工比老婆都熟，有感情了。烦恼时总想一推二六五，但要真离开，还有点恋恋不舍呢。就再发挥一下余热吧。”
梁大光也奉市领导的要求和孔中庸交心，表示在贷款等方面绝对大力支持。年轻的泉水市长也专门找到孔中庸，表示不再要兼并费，职工裁减一半，由市县政府负责安置、善后等，比洛阳矿兼并的条件优惠多了。经过近两年，政府扶植下岗职工，保证最低生活的措施虽然正在完善，但总让职工的思想观念开始转化。市长还亲自在老矿全体职工大会上讲话，说明市里“壮志断腕”的改革决心，大声呼吁广大职工认清形势，服从改革。孔中庸第一次听到了“壮志断腕”这个成语。
孔中庸又找了老矿的几个“老资格”求计，因为孔中庸人缘极好，都一致赞同孔中庸兼并。但孔中庸明白，不是全体职工都赞成。李解放就放出话：“一个挖煤的农民工，能行吗？来了不给老子安排好，老子就造反。造反有理，哼。”
一番天人交战，1990年底，孔中庸兼并了太行，看似跃进了一大步，但他没有料到，更大的风波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