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横斜，枝杈如骨。马车停在那人身前，尘土落定。
沈瑜掀帘，目光扫过地上身影——衣衫破旧，面有冻伤，呼吸微弱，似是逃荒流民。她未动，只低声对青鸢道：“别靠近。”
青鸢按刀立于车旁，眼神冷锐。片刻后，远处林间传来三声鸦叫，短长交错。
沈瑜神色微松，抬手示意。青鸢会意，从怀中取出一枚铜哨，吹出两短一长的音调。
地上之人猛然睁眼，翻身而起，动作利落得全无病态。他摘去脸上薄皮，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抱拳躬身：“锦先生，七爷已在营中候您半日。此路不通巡检司耳目，请换轻骑前行。”
沈瑜点头，换乘对方牵来的黑马，斗篷压低，面纱覆严。一行人绕过官道，穿山脊小径北行。
天色渐暗，风雪骤起。前方出现一座孤岭，岭上灯火稀疏，营帐错落，旗帜半掩于雪中。守营兵士见来者持令符，验明无误后放行。
主帐内暖意扑面，炭火正旺。萧珏立于沙盘前，玄甲未卸，肩头积雪尚未化尽。他抬眼看向帐门，声音低沉：“东字旗下，风起三更——这句暗语，本王三年前便记下了。”
沈瑜缓步上前，摘下面纱，露出面容。
萧珏眸光微动，却未显意外。“沈三小姐，别来无恙？”他说，“你父亲昏迷那夜，我已派人查过江南盐案。裕泰盐行账册改动痕迹、云锦绣坊倒台前夜的假账流向、江淮盐业同盟竞标时的资金周转路径……这些事，若非一人操盘，绝难如此连贯。”
沈瑜不动声色：“王爷既知我是谁，可知我为何助你？”
“为仇。”萧珏转身，拿起案上一份卷册，“大房贪墨、祖母偏私、三皇子构陷，你父之死亦与军械走私有关。你步步为营，翻盘自保，合情合理。可你为何选我？太子势大，三皇子掌兵部，唯有我困守苦寒，无权无势。”
沈瑜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铺于案上。“因他们守旧，而你要变局。”
图纸展开，是一幅《西北三载军资供需模拟图》。线条清晰，标注详尽：明年春荒粮价波动周期、敌军可能切断的补给路线、可用民间商道替代的运输节点、各州府库存与消耗推演皆列其上。
“这是……”萧珏俯身细看。
“系统推演所得。”沈瑜直言，“未来三年，西北驻军需粮草四百二十万石，药材十七万斤，皮甲八万副。若依朝廷常规拨付，缺额将达四成。但若以‘民间采买’名义，通过十三个关联商号周转银钱，走漠北驼队、河套水运两条隐线，可补足九成以上。”
她指尖点向一处标记：“此处乌兰集，表面为皮货交易市集，实为中转枢纽。只需打通当地寨主关系，便可避开官税稽查，每月多运三千石粮。”
萧珏久久不语。良久，才抬头：“你所求何事？”
“不是求。”沈瑜直视他，“是交换。你需军资稳军心，我需你日后能改制度。利可买命，不可买心。我所求，非依附于谁，而是规则由我而立。”
帐外风雪拍打帷幕，火光映在两人脸上。
萧珏缓缓坐下，斟了两杯酒，一杯推至她面前。“我要的不只是银子，是能撬动朝局的刀。你愿做这把刀吗？”
“刀无心，任人挥砍。”沈瑜端起酒杯，并未饮下，“我不是刀。若你信我，便让我站在你身边，共执刀柄。”
萧珏凝视她许久，忽然一笑。“好。”他举杯相碰，“若我登基，必以天下商道托付卿手。”
酒液轻晃，未洒。
沈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入喉，却不灼。
萧珏起身，从内柜取出一份密折，摊开于案。“三日前，北境斥候截获一批走私铁器，追踪至凉州某富户宅院。此人背后，牵出兵部一名郎中。你看看，是否值得动手。”
沈瑜接过密折，快速浏览。片刻后，提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冻结该郎中名下七处田产；令钱庄暂停其家族借贷；散布其勾结番商谣言；三日内，必有人反咬。”
“你打算用谁的手？”萧珏问。
“一个被他逼死佃户的兄弟，现藏于同盟驿站。只需给他机会，他会自己走进御史台。”
萧珏看着她，语气郑重：“你布局杀人，如调度货物一般冷静。”
“货物不会流血。”沈瑜放下笔，“人会。所以我从不出错。”
帐外传来脚步声，一名亲卫入内禀报：“将军，乌兰集急报，寨主答应合作，但要五千两定金，明日午时前必须到账。”
沈瑜立刻道：“从‘南洋十三号’调三千两，另两千以药材赊账形式支付，记在徐掌柜名下。让他签契书，加盖指印。”
亲卫领命而去。
萧珏看着她处理事务的节奏，忽道：“你留在西北，帮我理清军需调度，如何？”
“我已派人接手江南产业。”沈瑜答，“短期内，可远程掌控。但新政推行，需有人坐镇中枢。”
“那你便是我的中枢。”萧珏取出一块黑色腰牌，递给她，“持此牌者，可在军营自由通行，调用五百以下兵力，无需通报。”
沈瑜接过，翻看背面刻字：锦使。
她抬眼：“这个身份，你知道多久了？”
“从第一笔军资送到前线开始。”萧珏道，“那时我就在想，究竟是谁，能把生意做成国策。”
帐内一时安静。炭火噼啪作响。
沈瑜站起身，走向墙边悬挂的西北舆图。她伸手抚过地图上的几条红线，那是她刚刚标出的商运通道。
指尖最终停在“江南”二字上。
“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