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回到房中,把银簪取下,放在桌上。青石阶上的阳光早散了,窗纸映着阴晴不定的天光,像一层薄雾蒙在眼前。
她没坐,站着解了外裳,从夹层抽出一本账簿。墨砚昨夜清查的记录就夹在中间,第三页上圈出一笔“公中拨款”,三千两白银,流向一处荒废的田庄,账面写的是“修缮族学”。
荒唐。那田庄三年前就塌了房梁,连门匾都被人拆去当柴烧。
她指尖划过那行字,低声:“开启市场洞察,目标:沈家公账,时限——近三年。”
半透明界面浮起,数据滚动。家族各房进出款项逐条浮现,她目光停在几笔相似的转账上:时间错开十日,数额都在两千到四千之间,接收方全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商号,但背后经手人一栏,反复出现一个名字——周掌柜。
就是那个每日来交割账本、点头哈腰称她“三小姐”的人。
她合上账簿,唤青鸢进来。
“药粉到了。”
青鸢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淡黄粉末,几乎无色。
“涂在收支汇总页,要薄,看不出痕迹。”沈瑜把三本核心账簿推过去,“尤其是公中拨款和盐利分成这两栏。”
青鸢点头,取了细毛笔,蘸水调匀,一页页抹开。涂完一本,她用烛火略略一烘,纸面依旧平整,毫无异样。
“显影需热。”沈瑜说,“体温、烛火、茶水,都能触发。一旦有人篡改,涂过药的地方会泛红,像血丝。”
“我守今晚。”青鸢把账簿放回原处,压在砚台下,“他会动手的。你今天当众说要交账给祖母,他必急。”
沈瑜没应。她知道对方会动,也必须动。她放风说账本已送御史台预审,那是假的,但周掌柜不会赌。这种人,宁可错改,也不肯漏改。
——
夜里三更,风穿窗缝。
青鸢伏在屋脊,不动如石。书房窗缝透出一线烛光,比平时晚了两个时辰。
门开了。周掌柜弓着背进来,手里提个小油灯,脚步轻得像怕踩死蚂蚁。他直奔书案,翻出那三本账簿,摊开,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水,笔尖蘸了,对着“公中拨款”那一栏,一笔一笔往上添数字。
三千两,改成六千两。
他写得极慢,生怕墨迹晕开。写完一行,还用袖子轻轻压一压纸角。
就在他低头时,纸面悄然泛起细密红纹,像蛛网,又像裂开的血口。他没看见。
青鸢却看得清楚。
她翻身下屋,贴墙而行,敲了三下沈瑜的窗。
门开得比风还快。
沈瑜披衣而出,身后跟着墨砚和两个家丁。她没点灯,手里只握着父亲的铜印。
一行人直扑书房。
门被踹开时,周掌柜正合上最后一本账簿,药瓶还没收好。
“谁?”他猛地回头,油灯晃了一下。
沈瑜跨进来,目光扫过桌面。三本账簿摊开着,篡改处红痕清晰,像有人用血画了记号。
“墨砚,收起来。”
墨砚上前,将账簿一一收拢,另从周掌柜袖中搜出一封信,上面写着:“每万两抽三百,走公中账,三成归上,勿贪。”
“上”是谁,不言而喻。
“你干什么?”周掌柜脸色发白,“这是三小姐让我核对的账目!”
“让你核对,没让你改。”沈瑜声音不高,“这红痕,是药粉遇热显影。你手心出汗,笔尖沾了,纸就变了色。”
周掌柜低头看那红丝,腿一软,跪了下去。
“是大伯父逼我的!他说三房迟早要倒,不如趁早捞一笔!我……我只是个账房!”
沈瑜没理他。她只问:“你改了多少本?除了这三本,还有没有交出去的?”
“都……都改了。每月初七交上去的,我都动过手。”
“好。”她转身,“押他去祠堂,别声张。账本留下,明日再说。”
——
次日一早,沈瑜带着账簿进了正堂。
祖母刚用完早膳,正让丫鬟揉肩。见她进来,眼皮都没抬。
“又有事?”
“孙女不敢打扰祖母清静。”沈瑜把账本放在案上,“只是昨夜抓了个贼,怕牵连家族,特来请示。”
祖母这才睁眼:“贼?”
“周掌柜,昨夜潜入书房,篡改账目,虚增三房亏空六千两。”她翻开一本,指着红痕,“这是显影药粉留下的痕迹,他改的时候,手热,纸就显了形。”
祖母皱眉,伸手翻了翻,又看那信,脸色渐渐沉下。
“他还供出,近三年来,公中款项被挪用不下五万两,走的都是他的手,大伯父拿大头,他抽成。”
“胡说!”祖母一拍案,“万财再糊涂,也不会干这种事!你是想借个账房,扳倒你伯父?”
“孙女不敢。”沈瑜声音平稳,“但这些账,有一笔进了祖母名下的香火田账目,说是‘修缮族学’的余款。若朝廷查起来,问这笔钱为何不入族库,只入您个人名下,该怎么答?”
祖母猛地抬头。
“那田庄三年前就塌了。”沈瑜继续说,“梁木都被人当柴卖了。钱去了哪,您比我清楚。”
堂内一片死寂。
祖母盯着她,半晌,咬牙:“你……你这是要逼我?”
“孙女只求清白。”沈瑜低头,“三房守的是父亲留下的产业,若账目不清,将来他醒来,我如何交代?若家族因贪墨被查,我也难逃牵连。所以,今日必须说清。”
祖母死死攥着佛珠,指节发白。
她知道这事压不住。五万两不是小数,真闹到官府,沈家名声就毁了。更糟的是,那笔进她账目的钱,虽是不知情,可也说不清。
“来人!”她终于开口,“去把万财叫来!关进祠堂!暂削管家权!三房账目,由瑜姐儿代管!”
“还有。”沈瑜抬眼,“城南绸缎铺、东街盐仓,这两处产业,原是三房旧产,被大房占了多年,也请祖母下令归还。”
“你敢得寸进尺?”
“孙女不敢。”她声音没变,“只是账上写着,那两处铺面的收益,这些年都记在大房名下。若不归还,账还是对不上。”
祖母盯着她,像第一次认识这个孙女。
良久,她闭眼,挥了挥手:“……依你。”
——
回房路上,墨砚低声问:“真让周掌柜咬出大伯父,不怕他狗急跳墙?”
“他早跳了。”沈瑜脚步未停,“逼婚、篡账、抢盐引,哪一步不是?现在只是让他摔得更重。”
“可祖母不会就此罢休。”
“她不会。”沈瑜停步,抬头看了眼天,“但她怕事。只要我们手里有证据,她就得让步。”
墨砚点头:“那下一步?”
“清账。”她转身回房,“把近三年所有公中款项,重新对一遍。一只铜板,也不能漏。”
她走进内室,从柜底取出一个木匣,打开,里面是系统刚解锁的【商品优化】界面。她没看,合上匣子,放在枕下。
窗外,风卷起一片落叶,打在窗纸上,响了一下。
沈瑜伸手,将窗栓从内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