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下的暗红液体缓缓蔓延,沈瑜的手指贴着墙根,无声地摸到了机关绳。她没有拉动,而是将身体压得更低,借着烛光的微弱折射,看清了门外那片布角边缘沾着的泥点——是昨夜雨后才有的青苔渍。
她屏住呼吸,从袖中取出短笛状铁器,拇指在侧面凹槽轻推三下。音波极低,只有地下密室的人能听见。片刻后,地板传来两声轻叩,是青鸢的回应。
外面依旧死寂。
沈瑜迅速从墙缝抽出一张薄纸,上面画着宅院七处暗哨位置。她撕下右下角一块,揉成团塞进嘴里咽下,随后将剩余图纸折好,塞回抽屉夹层。接着从腰间解下一枚铜牌,轻轻放在书案正中,又把假死药丸含入口中,舌尖一碾,药粉即化。
她踉跄两步扑向床榻,倒下的瞬间扯乱了发髻。丫鬟小蝉早已候在内室,立刻换上她的衣裙躺进帷帐。墨砚掀帘进来时,她已面色发青,气息微弱。
“小姐!”他声音发紧,却未慌乱,转身对外高声道:“快请大夫!三小姐受惊过度,昏过去了!”
消息传出去不到半刻钟,前院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大房派来探看的婆子被拦在院外,只看到墨砚亲自守在门口,脸色凝重。
天刚亮,钱四海便登门求见。墨砚在偏厅接了他,压低声音说了几句。钱四海皱眉:“当真要放这个风?同盟那边……”
“必须放。”墨砚递过一张字条,“就说沈小姐昨夜呕血不止,今晨已断气,裕泰盐行由二房暂管。”
钱四海盯着那行字,半晌才点头:“我这就去商会走一趟。”
消息像风一样刮过扬州城。中午时分,大房议事厅里,沈万财猛地拍桌而起:“死了?真的死了?”
心腹管事低头:“千真万确。墨砚亲口说的,连棺材都订好了。”
沈万财来回踱步,眼中闪过狂喜:“好!这下没人挡路了!”他一把抓起账本,“立刻召集族老,开紧急族会!趁那些老东西还没反应过来,先把三房产业划过来!”
当晚,祠堂灯火通明。香案前摆着沈家历代牌位,几位族老端坐两侧。沈万财站在中央,声音沉痛:“三妹不幸早逝,三房无人主事,家业岂能荒废?我身为长房嫡子,理当代为掌管,待侄儿成年再归还。”
族老们面面相觑。有人迟疑道:“此事重大,是否等明日再议?”
“等不了!”沈万财厉声打断,“盐行账目混乱,锦绣阁歇业,再拖下去,整个沈家都要被拖垮!我已经让账房整理出三房近三年流水,各位可以当场查验!”
墨砚低头走进来,双手捧着一叠账册副本,放在供桌上。沈万财迫不及待翻开,嘴角微扬——果然,在“资金往来”一栏里,赫然写着“向淮安盐商借款百万两”的记录。
“诸位请看!”他举起账本,“三房暗中借贷,意图吞并同业,如今债主上门催讨,若不及时接管,沈家公中也要受牵连!”
一位族老皱眉:“此等大事,为何此前从未听闻?”
“她们隐瞒得好!”沈万财冷笑,“如今人死了,账目露馅,你们还想护着这点颜面不成?”
就在此时,内堂帘幕被人掀开。
所有人转头望去。
沈瑜缓步走出,脸色苍白如纸,脚步虚浮,却一步步走得极稳。她穿着素白中衣,发间无饰,唯有一支银簪斜插。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万财脸上。
“你说我三房借贷百万?”她声音轻,却清晰入耳,“那你收敌对盐商三百两黄金贿赂,买通官府压我盐引的事,又要如何算?”
沈万财脸色骤变:“你……你不是——”
“我不是什么?”沈瑜冷笑,“你以为我真会因区区刺客就吓死?”她抬手一挥,青鸢从侧门走入,手中托着一只木匣。
匣盖打开,里面是几页泛黄的纸。
“这是周嬷嬷之子的亲笔供词,按了手印。”沈瑜一字一句道,“这是父亲药渣的验毒报告,出自城南老字号药铺的老掌柜之手。这是你心腹管事收受金锭的凭证,上有当铺印记和日期。”
她将三份文书逐一摊开,摆在供桌之上。
“你说我专权乱家?”她逼近一步,“那你买凶弑叔、勾结外敌、贪墨公款,又是为了谁的家?”
祠堂里鸦雀无声。
沈万财额头冒汗,强辩道:“胡说!这些全是伪造!你……你竟敢污蔑长辈!”
“污蔑?”沈瑜冷冷一笑,“你刚才在众人面前亲口承认‘债主上门催讨’,可这笔账,是我设的局。你接到的消息,是假的。你今日所言,句句入档,字字为证。”
她转向族老:“诸位长辈,若觉我证据不足,现在便可派人彻查大房账目。若有半句虚言,我愿自领家法。”
良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声开口:“查……查账。”
沈万财猛然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烛台。火苗溅到他的衣角,他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那三份文书,嘴唇哆嗦。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
沈瑜不再看他,转身走到供桌前,拿起那枚被她留在书案上的铜牌。边缘的裂痕在烛光下格外清晰。她指尖抚过那道纹路,轻声道:“这牌子,是我用命换来的。你们谁想碰,先问它答不答应。”
族老们低头不语。有人悄悄挪开了视线。
沈万财突然嘶吼一声:“都是你!是你毁了我!”
他扑上前,伸手就要抢那铜牌。青鸢一闪而至,将他拦腰撞开。沈万财跌倒在地,袖中滑出一封密信,封口未合,露出半张写满数字的纸条。
墨砚眼疾手快,拾起一看,瞳孔骤缩。
沈瑜接过信纸,只扫一眼,便笑了。
“原来如此。”她缓缓卷起信纸,塞进袖中,“你不仅贪财,还通敌。这账目上的每一笔银子,都记在三皇子名下。”
她抬头看向祠堂外的夜空。
风未停。
她转身走向内院,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墨砚紧随其后,低声问:“要不要连夜报官?”
“不急。”沈瑜摇头,“他们还会动。而且,会动得更狠。”
回到书房,她点燃一支新烛,从抽屉底层取出一张布帛地图。指尖沿着运河线一路北上,最终停在一个标记处。
门外传来轻微响动。
是青鸢回来了。
她站在门槛外,手里拎着一块湿透的黑布,低声道:“东墙角的井盖被动过,下面有地道出口,通向城外废弃窑场。”
沈瑜看着地图上的标记,轻轻点了点那个位置。
“找到了。”
她吹灭蜡烛,屋内陷入黑暗。
窗外,一道人影悄然翻出院墙,朝着城西方向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