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是卑尔根的灵魂，也是初见和暂别时卑尔根最深情的馈赠。
静姝知道，这一走，或许不知何年才会再归来。
依依告别这些时光，雾霭无语，群山默然，绵长的雨丝悠缓而无穷尽地飘泛着，静姝与卑尔根的山川树木似乎永远有着不解的灵犀。
透过窗户远望去，初冬的褐色丛林因为雨雾和冰花的浸润，已缀上了剔透的银边，更散发着欲说还休的迷人清韵了。
机票订好了，预设的旅游日程一天天近了。
即将启程去往从未到过的遥远东方，约翰似乎很是紧张。他明白，此行虽说只是去旅行，然而意义远远不止旅行。或许，那片土地从此就与万里外毫无瓜葛的自己形影相随了。
这样想着，他有点不安，也患上语言强迫症了。欧洲媒体里播放的那些关于中国的新闻与场景重重叠叠晃动在眼前。他捧紧了手中的汉语教材。
初冬的天亮得很是晚。虽然已九、十点钟了，楼道里却还鸦雀无声。这些天从起床开始，约翰就手不离书，从早到晚捧着教材咬文嚼字。遇到发音不准的时候，他有点焦躁，反复而凌乱地诵读着。
静姝明白他此时的心情。她温柔地陪着他，轻轻捶打着他的肩膀，为他舒缓。遇到发音吃力的时候，静姝就轻启朱唇，让约翰模仿自己的唇形和发音，一遍遍教他念“干杯”、“丈夫”、“妻子”、“妈妈”等日常用语。他的友人也真是会添乱，这些天还不时发来信息，提醒他去东方要注意安全、不要乱吃东西等等。
近乡情怯。远方的未知明显放大了他的担忧。他焦虑了，很是心神不宁地抱着静姝，反反复复地问，中国人真的吃狗肉吗？中国人真的吃鸡爪子和鸭脖子吗？中国人真的不洗澡脸上、身上都有灰垢吗？
静姝笑而不语。她知道此时的解释，不如几天后现场的真情实感。她理解他的焦虑和担心，国外人们传说中的中国贫穷落后的一面如摄影镜头般定格在他们脑海中。她无需刻意去解释和描绘。语言难以改变偏见。她只是像母亲一般宽厚地拥着他，如顽皮淘气的小女孩一般和他开玩笑，转移他的注意力。
忽然，她又想起了峡湾露台上的那套日本餐具和想象中的日本女孩了。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绝好的转移约翰惊慌情绪的办法了。
“你不是喜欢过日本女孩吗？说不定，你还可以从中国去日本，去见你最亲爱的日本女孩啊。”她轻轻捏着他的面颊，一脸鬼鬼祟祟的笑容。
“以后都别提她了，好吗？”约翰的脸忽然灰暗了下来。
“为什么？”静姝很不解。
约翰沉默了。很久之后，他终于告诉她，那个日本女孩叫多由米，早已化作天使在天堂了。说完，他舒展着双臂，仿佛如释重负，静静地躺在静姝的臂弯里。
“为什么？她不是在日本了吗？”静姝忽地爬了起来。
“不在日本，在天堂了，明白吗？”约翰再一次认真地告诉她。
静姝有点后悔自己略带醋意的玩笑。她很是歉疚地自言自语说：“我没想到，真没想到，我以为----”
“她已变成天使飞翔在天堂了。”约翰望着静姝的黑眼睛。
“为什么？发生什么了？”静姝还是忍不住问了。
“她去瑞士滑雪，遇到雪崩了。”约翰望着窗外的玉树说。
“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去滑雪？你们不是相爱吗？”静姝继续问。
“是的，我们相爱了，但是---”他有点颓然，眼眸静静地望着远方的森林。
“但是什么？”静姝穷追不舍。
“我们相爱了，爱到难分难舍谈婚论嫁了。然而---”约翰说。
“然而多由米的家里不同意？”静姝还是很了解东方的文化。
“他们同意，但是有一个可笑的要求。”
“什么可笑的要求？”
“多由米的父亲发来邮件，要我上门嫁到日本去，并改姓他们家的姓。”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很奇怪吗？”
“是啊，我以为是你们东方的习俗。多由米的父亲骄傲地宣称，作为幕府时代推动明治维新的将军的后代，他必须传承家族的高贵血脉。”约翰说。
“那然后呢？”
“然后，我们吵架了。”
“然后，她就一个人去瑞士滑雪，遇上雪崩了---”静姝说。
”是的。”约翰的眼泪缓缓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