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向东穿越白昼的云朵、划过夜间赤红天际线的日子终于到来了。经过十几小时的长途飞行,静姝回家了,带回了地球北端散发着马鞭草和海洋清香的男人约翰。
飞机停靠在宽阔的浦东国际机场。
当舱门打开人们鱼贯而出时,约翰的紧张情绪登峰造极了。望着陌生的停机坪和满眼黄皮肤、黑头发的人们,他不停地深呼吸,让自己舒缓。他的脊背有些僵硬,眼里满是警觉和不安。
静姝笑了,陪着他安静地坐着。在逐渐空荡得只剩下空姐的机舱里。她温暖地抱着他,温柔地爱抚他。终于,在中国空姐的巧笑倩兮中,约翰一步三回头地下了飞机舷梯。
过边检、过海关。约翰都显得那么紧张不安,让海关和边检的工作人员都觉得奇怪。他们严肃地盯了他好一会,盘查了好一番,才肯放行。
约翰的紧张让静姝沉思了,她知道,这时候自己一定不能带他挤地铁,过早地让他体验上海日常生活,让他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感受与宁静北欧完全不一样的上海。
她也不敢过早地带他回去见家人,满屋子说着陌生中国话开着玩笑的人们、觥筹交错里叫不出名的川湘沪系菜肴,一定会让他呆如木鸡、更加畏惧。
她打开了随身小包袋,飞快地更换了上海的手机通讯卡。手机一上线,国内无处不在的WIFI立刻连接了起来。她预订了出租车和酒店,不一会,车就停在指定区域了。
”上车吧,亲爱的王子!”望着呆愣的约翰,静姝忍住笑意,做了个绅士般的邀请动作。
出租车在游龙般的高架上奔驰,不一会,便抵达了如法国香榭丽大街一样大气幽静的目的地了。
在优雅的酒店房门怦然紧闭那一霎,卑尔根那个栩栩如生的约翰回来了!
他旋风般地扑向静姝,热烈地亲吻她,如孩子贪恋母亲一般缠着她。72小时里,他不肯拉一寸窗帘,更不愿静姝起身半步,只让她沉醉在联翩无尽的温柔缱绻中。第四天的清晨姗姗而来。
阳光洒满窗棂,似乎有清幽的花香扑入鼻翼。
隔着玻璃窗,隐约地似乎还能听见窗外传来了鸟鸣声,仿佛回到了熟悉的卑尔根的感觉。静姝忍不住下了床,轻轻走到窗户前,试探着开了半扇窗。
没想到,约翰竟然没有抗议,很是安然地望着她微笑。于是,静姝若无其事地把整扇窗户打开了。
她在微风轻拂的窗台前,很是享受地伸伸手、弯弯腰,做着几个拉伸舒展的瑜伽动作。锻炼完成后,她心旷神怡地走到阳台上,凝神静气地望风景。一边看着,一边顽童似地拍着手惊叫:“约翰!快来看啊!好多人都在跑马拉松,我以为我们回到欧洲了!”
约翰还真的放松警惕了,他半推半就地上当了。
约翰蹑手蹑脚走到白色窗纱前,扯起窗帘的一角,蒙住脸。他像蒙面大盗似地,悄悄窥探着外面全然陌生的世界。
眼前的画卷明净优美。尽管已是初冬时节,湖畔林荫小径上孩子们还身着彩色运动衫,在晨曦里欢快嬉戏着。不少年轻人更是佩戴着马拉松装备,自由奔跑在缀满鲜花的草地上。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真实怡然,充满活力和朝气。
没有闻到遥远的东方疾病的气息,没有贫穷、肮脏和饥荒的气息,约翰慢慢地松开了捂在面颊上的窗纱,脸上浮现了多日不见的轻松和愉悦。
“怎么样,失望了?没有出现你想象中的蒙面大盗,对吗?”静姝幽默地仰着头问。
“没有,真的惊奇。”约翰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他仍把目光投向窗外,很是好奇地望着晨跑的年轻人。
“那准备好了吗?”静姝问。
约翰继续沉默。
静姝又问:“可以开始我们的神秘东方之旅了?”
约翰笑了。
静姝也咧嘴灿烂地笑了。她趁机拉着他的胳膊,说:“世界那么大,不看怎知道?开始我们的东方神秘旅程吧!”
约翰终于也灿烂地笑了。他勾着静姝的手指,让静姝半撒娇半霸道地拉着他出门了。
第一站,陆家嘴。
第二站,外滩。
静姝心里自有主见。她明白,要征服一位带着偏见的外星球客人,非得用惊鸿一瞥的第一眼,才能彻底颠覆他的认识。
搭乘了招手便来的蓝色出租车,一路疾驰在上海经纬纵横的马路上。二十分钟后,两人抵达了高楼摩肩接踵的陆家嘴。
静姝拉着圆睁惊诧之眼的约翰,站上了经纬交织、贯穿南北的水晶天桥。一瞬间,约翰的眼眸熠熠生辉了,波光里映照着桥上飞架南北、鳞次栉比的高楼和桥下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眼前的一切,似乎像童话和梦幻一般不真实。
“这就是上海?这就是中国?上海真的有这么繁华的高楼?楼里也一样的金碧辉煌吗?”约翰呆呆地站立了良久,问出了一连串让人忍俊不禁的问题。
“这不是上海,不是中国,那这是哪?”静姝朝约翰做了个鬼脸,笑得前俯后仰。
这时,一个匆匆经过的美国帅哥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也咧嘴开怀大笑。他告诉约翰说,这确实就是上海,这就是中国的上海,他在中国已经居留快五年了!外国人现在只要本科毕业在自贸区和科技园区找到工作,就能在上海居留了!
眼睛直直地望着眼前这位蓝眼睛、高鼻梁、同种同宗的盎格鲁撒克逊人后代,约翰几乎不敢相信此时的他正在上海街头。传说中的信息和眼前的真实形象相差太远了,他怎么想也想不通,最后只是捂着肚子淋漓尽致地大笑起来,笑声延续了三分钟之久。
笑完后,他猛地转向静姝,忽地一下抱着她旋转,直到转不动笑不动了,才肯放她下来。
接着,他也像所有初来乍到上海的歪果仁一样,从各个角度欣赏着上海,拍摄着湛蓝天宇下千姿百态的陆家嘴。
一边拍,一边把一肚子的问题都抛给了静姝:“不是说中国街头到处都是流浪汉吗?不是说中国人身上都有怪怪的气味吗?不是说中国人都穿着又土又灰暗的衣服吗?”他问得自己都喘不过气来了。
静姝也乐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很是豪迈地告诉约翰说:“那是因为欧洲人不了解遥远的上海!不了解这个最好的时代的上海!只要来一次说走就走的东方旅行,就会发现属于自己的真实感受。”静姝说。
“是的是的。”约翰不好意思点点头,连声附和着。然而,他似乎还是有满腹的问题想要静姝解疑释惑。
“我有点不明白,那为什么在欧洲居住的中国人和这里的中国人有很大的区别啊?”约翰欲言又止。
静姝明白他所指,又是一阵大笑。她说:“在欧洲见到的中国人大都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移民过去的,他们的音容笑貌和衣着,反映的是那个年代的历史感,而不是现在的中国的历史感。”
约翰恍然大悟地傻笑了,他说,他明白了!因为今天的上海是随着世界在不断奔跑的上海,是飞速发展的上海!
说完,他闭着眼,享受着上海初冬的漫天阳光,就像沉醉在卑尔根弥足珍贵的阳光里。即使这样,还觉得不过瘾。他干脆扯掉了自己的藏青外套,穿着短袖T恤一路狂奔着。
静姝也不阻止他,任凭她在上海的澄澈苍穹下肆意撒欢。
迎着微寒的江风,她也甩掉了外套,奔跑在橙黄的一望无边的阳光里。
两人沿着塑胶红色跑道,到了静姝熟悉的黄浦江边。在那里,约翰和静姝隔江望着历经百年沧桑的外国建筑群,约翰又是一阵惊奇。
静姝拉着他的衣袖,不厌其烦地介绍着上海的历史,描绘着当年上海滩洋行林立、不同文化交融的繁茂景象。
耳语时,江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那位熟悉的披散着长发的流浪艺人。记得上回和吴言办完离婚手续,迎着风在滨江大道奔跑时,也偶遇了他。
静姝停下了脚步,虔诚地望着他。
只见身着格子呢外套的他,潇洒地从箱子里取出澄亮的萨克斯。迎着阳光下微冷的风,他把铜色的萨克斯放到嘴边,吹响了吹静姝和约翰最爱听的歌——《斯卡布罗集市》:
AreyougoingtoScarboroughFair
Parsley,sage,rosemarythyme
Remembermetoonewholivesthere
Sheoncewasatrueloveofmine
这是卑尔根的清晨里,约翰时常哼给静姝听的歌。
约翰和静姝静静偎依着,吻在东外滩蜜汁般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