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和结婚一样,静姝都想为它们缀上富有仪式感的蕾丝花边。
挑了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静姝约了吴言,订了这座城市里最有名的穹顶无限餐厅。这是第一次约会时,吴言打肿脸充胖子约她的地方,说这个有着星空般苍穹的厅堂,寓意着前景无限好。
静姝特意先到了,为了感受许久未曾感受的上海的氛围,还有真切地感受离婚。
端坐在地毯绵软似锦的厅堂里,听着光头萨克斯手金属感的乐声在黑夜中荡漾,她和吴言近乎荒诞的婚姻生活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他们的婚姻太像一出啼笑皆非的滑稽剧了。记得在爱情网上认识吴言的第四周,在银行当普通业务员的他就用了一个月的薪水,订下了这家豪华餐厅的晚宴。那晚的他妙语连珠,温柔体贴,完全不像时光撕去他脉脉外衣后的真面目。
“旧地重游啊?”吴言此刻一如往昔,也衣冠楚楚地来了。过于庄重的仪式感和静姝严肃的神情,让他在慌张迸出了幽默。
“是啊,故地重游,今天有始有终,轮到你买单啦!”静姝也话里有话故作幽默。
吴言脸红了。自从这家餐厅的约会搞定静姝后,他便转移战场,只请她吃川湘菜或东北饺子了。轮到买单时,如果信奉男女平等的静姝假装起身去买,他一定欣然接受,并渐渐觉得那是理所当然。
“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一定改,好吗?”吴言郑重其事地发誓着,一如婚后静姝发现他在网上偷偷联系几个富婆后,他当时的信誓旦旦。
“协议书拟好了,你看看。如果可以,我们今晚就签了。”静姝脸上毫无表情,视线淡然游离地望着萨克斯手,他们明亮智慧的光头上印着重叠的灯影。
萨克斯金黄铜管里的旋律由《巴比伦河》变幻为《我心永恒》了。“那生死交隔时的一万年,即使垂垂老矣也不会忘记”,乐管里吹着他当年求婚时的誓言,回想起来也让人忍俊。
“我们好好在一起,好吗?我一定不会犯错误了!”他可怜兮兮地绽放了一个十分迷人的笑容,平日里这个笑容只对其他美丽女人才有。
“早就该结束这个婚姻了,本来就是个错误。我当时饥不择食抵挡不了剩女的压力,你唯利是图战胜不了物质欲望。”静姝的唇角冰冷无波。接着,她递过去几份协议。
“我不会签,肯定不签。”吴言虚弱地笑着,不肯离开婚姻这个金丝鸟笼。金丝鸟笼尽管没有温暖,却给了他在乡邻眼里的艳羡。记得刚和静姝确定关系时,他很是兴奋地带着一批批老乡和亲戚,去看静姝位于黄金地段的豪华复式公寓。
“不签?那我只好去法院起诉了。这回我决心已定,无论如何都要解决!”静姝不容商量地说,但还是避过了不好听的“离婚”二字。
吴言沉默了。结婚这些年来,他知道撼山易,撼眼前这个外表温柔、内心蕴蓄豪气与霸气的女人实在太难。
“你明白,要去法院、律所找相关人士帮忙,我的关系肯定比你多得多,也硬得多。”静姝望着他,十分有力地说。
吴言知道静姝的底细,她轻易不说,说了就会破釜沉舟去做。在她的顽强面前,他手无缚鸡之力。他只好皱着眉头,细细地读着条款,如阅读合作伙伴的商业合同书似的。
“这个合同不合理吧?”吴言看了两分钟,提出抗议说。
“哪里不合理?你说。”静姝问。
“这五年来,我做了多少贡献,只给我三百万现金吗?”吴言鼓着眼睛说。
“三百万不够吗?”静姝反问。
“三百万能买到什么?一间卧室都不行!难道我还要去租房子住吗?”吴言很是不满。
“你认为你能得到多少?你付出了多少?”静姝问。
“科技园日新月异,你看得到!我为园区做了那么多年贡献,应该分得股权!”吴言眼睛鼓得更厉害了,似乎比方才多了很多力气了。
“别提钱和股权好吗?你从我父亲手里陆续拿去了好多钱,都说做生意亏了,股市暴跌亏了,但实际上呢?”说着,她甩过去一叠花花绿绿的打印纸,那都是吴言把钱转给他家人和茉莉的银行记录。
吴言颓丧地叹了一口气,没敢再说什么。
为了防止吴言日后反悔而纠缠自己,静姝不留余地地补了一句:“别忘了,你和路易莲、茉莉的照片等等,都储存在我的云盘里,你好自为之吧。”
吴言的眼珠子死鱼般灰涩,他无可奈何地提起了笔。
烛光里,萨克斯男人时而弯腰,时而抬头,似乎想耗尽全身力气,发出生命的呐喊和尘世的呼唤。空旷的厅堂回荡着金属质感的音乐,犹如人生触手可感的交响篇章。
萨克斯男人退场后,又一个年轻的歌手出场了,唱着莱昂纳德.科恩的歌。声音从幽暗的厅堂四周浮起,古树般沧桑的情韵弥漫着。乐章里,人生未知的神秘潮水般泛起一圈圈涟漪。
“我送送你吧。”出了厅堂来到电梯口,吴言怯怯地说。
“不了,我想一个人去看看上海的夜景。”静姝礼貌地朝他摆摆手,说了声:“谢谢!”她的笑靥明媚动人,让他感觉很是陌生。
静姝感觉到自己制造的心理距离让他浑身不自在,于是很诚恳地说:“你和茉莉结婚吧,以后好好过日子。”
吴言沉默了,过了好一会才说:“觉得你怎么不像个女人?人家遭遇小三离婚了,都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的,你却恨不得我早点走。”
静姝笑了笑,说:“有吗?我只是希望你有最好的归宿,不苟延残喘在没有爱的婚姻里。茉莉和孩子需要你。”
吴言又沉默了一会,说:“不可能的,我肯定不会娶她。”
静姝不想说什么了。吴言不是她,他是商人。无论怎么劝说,都改变不了吴言的商人本质。即使茉莉和他儿女成群了,他也不会把婚姻这个镶金外壳赐予她,放弃自己再次攀龙附凤的可能。
一路沉默着,终于出了浮光跃金的酒店大门。
静姝微笑着挥挥手,像是世纪旷远的道别。吴言呆立了片刻,朝着和静姝相反的方向远行了。不一会,上一刻还是结发夫妻的两个身影,便渺微地消散在人海,从此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毫无瓜葛了。
习惯性地朝陆家嘴这个国际化、全球化的标本走去。站在人潮涌动的正大广场透明天桥上,和所有的游客一样,用同一种倾斜的姿势环顾四周,瞻仰着熟悉的大象和威严的四面佛,眺望着水晶宝塔一样楼宇和电视塔。
仰望华灯扑朔的夜空,没有星星和月亮,天空被灯光辉映成彤红一片。抬眼处,到处是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摩天高楼。繁华布景里叠嶂着觥筹交错。鼎沸的人声从东西南北不同方向交织而来。呼吸间,各种气息缓缓糅合着,又渐渐向远处飘拂。
想念宁静恬美的卑尔根夜空了。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沿着透明天桥朝愈来愈静谧的江边走去。
滨江越北越安静。远离人群时,空气中渐渐传来了丝丝缕缕的菊花香。
找了个光影清浅的角落坐下了,静姝舒展着四肢,安然松弛地望着眼前缓缓流淌的江水。凤冠霞帔的游船和黑色载沙货船都以相同的速度,悄无声息地驰向未知的远方。
这时,不知从哪来了一位颇有个性和风骨的流浪艺人。他抱着一把旧吉他,以一种最自由最洒脱的姿态,弹唱着静姝最爱听的歌谣: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地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
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地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
心中那自由地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蓝莲花-----
乐声中,有种醍醐灌顶的领悟。人生便是向着自由不断行走的过程,在俗世中领悟、升华,让灵魂深处萌生那朵永不凋零的蓝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