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酒精不会让人好受。弗雷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去湖畔镇旅店的路,只能靠在一棵大树旁边,弯下腰去呕吐。
——“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一下。”我觉得这时候该是我出面的时候了,而在两秒钟后,一个从背后扶住他的手彻底打消了我说话的念头。
艾蕾拉一边拉起他一边拍着他的背,“看你这样子,我可真的对她有些好奇了——你的前妻,到底美到什么地步能让你这样?行了别说话,先吐完,我带你去找点药,如果你不想明天头疼得太厉害。”
酒精还没有让弗雷连路都没法走,他低着头跟她进了她的挂车,却没见到她的未婚夫。
弗雷坐在她的床上,麻木地看着艾蕾拉在周围走来走去找醒酒的药,吐完之后那种迷糊的感觉又上来了,明明手指触摸着床单,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把这个喝了,然后睡一觉。”一个玻璃杯口压在他的唇上,他犹豫了一下,推开杯子,“我不想喝药……”
“别使性子,帅哥,你不是小孩子了。”
“艾蕾拉……”弗雷抓住她的手拉近她,“我想要一杯牛奶。”他开始打量挂车里的摆设,目光落在一本放在床头柜的书上。
“牛奶?”艾蕾拉觉得奇怪,而弗雷只是笑笑。“好吧,你这个怪人,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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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脚步声远去了,弗雷把自己挪了个位置,把那本书拿了过来——一本辛多雷的孩子小时候都会有几本的童话书,书页已经很旧了,但保存地相当好。在故事开始之前的扉页上,用工整的字体抄录着一首诗歌。
——在蓝色的夏夜
——我将沿着小路一直走下去
——被玉米刺伤,压碎短草……
这是一首老得一塌糊涂的歌词,弗雷轻声哼了几句,他在艾蕾拉回来之前把书放回去。
车子外面的大树树冠被晚风摇曳着,头脑中的晕眩让他感觉自己飘荡在风中,他躺了下去,枕头上似乎还留着艾蕾拉头发上的香味,粗糙温暖的亚麻触感和他想象的一样柔软。
这里是另一个人的生活。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改变原来的生活,做另一种人。每天工作,晚上可以回到一个固定的地方,他将那里称之为家,家里有一个熟悉的人在等待他,或者没有。
他有过这种生活。那时候他还够不到利奥凡纳的书桌,晚上他从睡梦醒来,托着一只毛绒大熊在家里长长的走廊里面走着,他知道走廊尽头有一间书房,利奥凡纳不管在不在都会点上一盏蜡烛。
火光靠近他,在他漆黑的视线里点亮出橙红色,时空交织出错觉,睁开眼睛,却不是父亲站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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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么快就睡着了,还想吐吗?”艾蕾拉把牛奶递过去,弗雷恍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把视线移到牛奶上面,他犹豫地盯着它很长时间,郑重地用两只手接过来,微微颤抖的手指必须非常用力才能维持牛奶不会洒出来。
“你今晚可以睡在这里。”艾蕾拉说,“我会在湖畔镇的旅店里过夜,大多数人都在那里,如果你有需要的东西,你知道去哪里找我。”
“等一下,我的好女士,”他坐起来把刚才的书指给她看,“那本书……你能给我念几页吗?我现在连房子在向左转还是向右转都分不清。”
“哎?那本只是个童话而已。”艾蕾拉还是把书拿了起来。“你真的想听?”
童话的故事总是由很久很久以前开始的,在那个时代也总会有一个貌美的公主。她的头发像乌檀木一样黑,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
艾蕾拉念着故事,时不时抬眼发一会儿呆,看到弗雷一直盯着她,只能念下去。
念到王子和公主过上幸福的生活以后,她意识到自己该离开了。“睡吧,我也该走了。”她伸手拿掉旁边的蜡烛,弗雷却阻止了她,他说,我想让它亮着。
“你介意吻我吗?”他指了指自己。
“当然不,亲爱的。”艾蕾拉俯下身去,烛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在车窗上。玻璃的另一边隐隐透出树叶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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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之后,艾蕾拉离开了挂车,她把蜡烛留在了挂车里。而弗雷一直把自己无法自控而微微颤抖的双手埋在毛毯里,等她的脚步声消失了很久以后,他意识到自己的眼角凝着一粒水珠。他用手掌根部抹去它。
然后他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探向床垫下面,摸索了一番之后,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药瓶。他拧开盖子,毫无疑问地,里面装着半瓶鲜红半透明状地药丸,像宝石一样晶莹剔透。他迅速藏了几粒在口袋里,又把药瓶放回原处,收拾了一下之后离开了车子。
外面是湖畔镇广场的空地,夜色真正降临了,旅店窗口的光芒照亮了仅仅一小片土地。仅仅用了几秒钟,他决定知道他们在旅店里到底在计划着什么。脚下忽然踢到某样东西,发出叮的一声,一棵银色的铃铛在他脚下打着转。
他记得它,这是斑鸠帽子上的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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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里有二十多个人,我的伙伴们,我们都熟知彼此。”侏儒团长站在桌子上,努力和自己的雇员保持视平线的一致高度,“但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不幸的事情,我们必须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这可以算是一场会议,在场的都是一些马戏团的老成员,他们中间有那个会喷火的大汉,还有会顶酒杯的狗头人,他们聚集在湖畔镇旅店的包厢里,所有人围成一个圈,看上去就像在为一场演出召开的会议。艾蕾拉站在离开团长最远的一张桌子旁,似乎事不关己,她看着心情激动的希拉斯-暗月,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肯定不是我们干的,我们根本不会杀厨师,他给我们做饭!”喷火大汉首先开口,豺狼人立刻附和道,“是的,会做饭的人都是好人,再说,为什么我们要把樱桃塞在他的眼睛里。”
“这看上去怎么也像是一个极端的德鲁伊干的,他们不是一直都把大自然的愤怒什么的挂在嘴边的。”又有人说,“倒是那个新来的还值得怀疑,被遗忘者总有些问题,一切坏事总有他们一份……”
“这我不同意,十个抢走我们的蜡烛的抢劫犯中总有十一个是人类。”狗头人灯光师不肖地咂着嘴,站在他身边专门演肢解活人的断骨骷髅做出了一个赞同的手势。“更何况那天那个被遗忘者在外面摆了一上午的地摊卖他的药剂和美味风蛇,你不是还一个劲的夸他的价钱好吗?”
“行啊,你们看我不顺眼吧?”那人说着,边撩袖子便扑上去,灯光师连忙跳到一张桌子后面,把桌子掀起来正好砸在扑上来的人脸上,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希拉斯-暗月所站的那张桌子也被撞得摇摇晃晃,侏儒大声叫喊着维持秩序,但是没人理他。
这一切被猫在横梁上的弗雷尽收眼底——对我来说从屋外的横梁进到这里并不难。人群中没有斑鸠的影子,这让他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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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那一定是‘人’干的?”艾蕾拉露出一丝充满讥讽意味的笑意,她富有远见的站在离开人群远一些的地方,没有卷入前方的混战,星期二站在她身边,正拧着眉毛歪嘴看着前面的混乱,仿佛很困扰。
这句话问出来之后,带头打架的几个人慢慢地停了,他们放开了抓在手里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喷火大汉又打了夹在腋下的豺狼人一下,然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安芙拉仍然和我们在一起,团长先生,”艾蕾拉缓缓站起来,“她的灵魂并没有和她的尸体一起躺在那个高台下,那一瞬间到来的太快,她自己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你起床的时候,她走过你身边企图打扫你的卧室,就像是一阵微寒的风。当你独自一人的时候,她的脚步在你脑海里想起,她会慢慢走到你的门前,像是想要敲门进来。当演出结束的时候,你盯着幕布后面,仿佛下一个走出来的会是她。我知道你能感觉到,团长先生,我们都觉得她从未离开,仍然憎恨,仍然悲哀。”
“你又这样,艾蕾拉,我的孩子,我说过很多遍了,世界上是没有鬼魂的。那是一起多年前的事故,谁都不想看到这事发生,这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如果你一直被过去困扰,怎么能过好明天的生活?”团长捏着鼻梁旁边的皮肤,“你从她死掉的那天就一直在嚷嚷一定是有人杀了她,但是即使你找到了凶手又怎么样?我们能做什么?
我们因为这起意外被铁炉堡和暴风城禁止使用矿道地铁,每年都要从灼热峡谷走到湖畔镇,一路上都会死几个人,我们已经付出足够多的代价,这足以偿还当年不谨慎的罪孽。”
“也许世界上真的没有鬼魂,因为她根本不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而是在你的心里。”艾蕾拉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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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拉斯-暗月摆了摆手,阻止任何人插话,“好啦,我们为了这个问题浪费的精神已经够多了。接下去的时间里,我们不能再独自一个人休息了,四个人一间房,其中一个人要负责守夜。还有,离那几个新人远一些,尤其是那个会变身成恶魔的……”
“即使他曾经救了所有人的命?”星期二忽然说话了,他手里抱着一只啃了一半的烤鸡,身上套了一条满是星星的睡袍。
“他是恶魔!谁知道恶魔心里装的都是什么?”
“可你还是要求斯黛拉和他搭戏。”艾蕾拉瞧了一眼缩在人群中间那个要演朱丽叶的女人,团员们立刻鼓噪起来,斯黛拉把头压得更低。她在众人的视线中犹豫着开口,“他……那个血精灵很和蔼……他从不抱怨我忘记台词……”
弗雷在横梁上露出一个充满嘲讽的意味的笑容,他的视线扫过每一个和斑鸠身材相似的人,悄无声息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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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听他们胡说。你不需要理会那些。”我开始催促他离开了。
【幽灵的……黑色眼泪,会是指那个吗?】他说,【那个叫安芙拉的女人似乎死的有些蹊跷,但是这件事情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殿下不可能知道这件事……】他从旅店二楼的天窗跳出去,落地的时候险些摔倒,被酒精麻痹的身体还有些行动迟缓。
——“那个,我说,别再吃那些药了。”
【我只会在必要的时候使用它,相信我。】
——“怎么,要打架?”
【随时。】弗雷沿着墙边走回挂车,整个人隐藏在黑影中,他听到声音——树叶被风摇动的声音、夜间活动的鸟雀蒲扇翅膀在林间跳动的声音,还有一个若有若无的轻微脚步声,它慢慢地拖在他身后,有时候消失一阵,过了一会儿,又在离开他不远的地方出现。
弗雷握紧手指,腐蚀术的咒语在唇边轻声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