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就像是有另一个人悄悄跟着他,在他进入了通道后,也跟着拉开了闸门,但是没想到弗雷仍然没离开,所欲赶紧退了出去,闸门发出咣当一声。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第二声也可以是其他机械所发出的——这么多年没有人使用,难免会发出一些怪响。弗雷扫视了周围一圈以后也发现没什么值得追究的,于是准备继续往前游。就在这当口,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搭上了他的肩膀,从后颈开始立刻立起一层寒毛。
他只当自己没察觉到,悄悄收紧目光,往自己的肩头瞧去,却赫然发现一只像腐烂海藻般颜色的手搭在那里。在深水中心跳骤然加快的声响是如此钝重,他立刻抓住它往前拉,同时旋身弯腰,把身后的那东西甩到前面,紧接着往那团水藻般深褐色的东西上一跃,夹住它之后抽出潜水匕首就想往上捅。
那团褐色的东西顿时拼命扭动起来,忽然一蓬白色的毛从褐色中露了出来,弗雷勉强能认出如棉絮一样的藻类之中露出了一副潜水镜,他稍一犹豫,松开了钳制对方的手,又把那一大团腐烂的水草抓了下来。
星期二浮在他面前,狂热地比划着想要说些什么来抗议他的暴力行为,星术师松了口气,慢慢伸手将他头上的另一根海藻拿了下来,然后示意他安静。在这天光通道周围的某处又传来了一声隐约的闸门的磕碰声。
星期二也听到了,开始四下打量起来,慢慢地,他安静下来,应该说这对他来说是太安静了一些,简直是因为什么出了神。人类的目光盯着地板,因此弗雷也跟着顺着他看去,布满浮灰的地板上除了他们两个人的影子外,还有第三个影子。
那影子虽然比较模糊,但是不难看出那属于一个人型生物,它横卧在他们面前,影子的主人非常高大,此刻应是四肢撑地,但是四肢的动作怎么看都有些扭曲,最明显的怪异是——这人的身体和他的手脚比起来真的太大了,如果他站起来,那么他的腿很有可能无法支撑他长时间地站立。
两个潜水者不约而同地慢慢看向上方,只见那蒙了灰的陈旧玻璃顶棚上,有个“人”正贴在上面,看不清面目,只能看见两个手掌和膝盖的影子尤为明显,两个手掌之间,还有一个椭圆形的阴影越来越近——那个个头比一般人类大得多的怪人正趴在顶棚上,似乎是像凑近了看清他们。
弗雷往后游了几尺,那影子却是一动不动,似乎一点动的兴趣也没有。星期二见对方没反应,便举起双手对上面胡乱招了招,对方则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什么动静都没有。
于是人类悄悄朝着身后摆了摆头,示意弗雷跟上他。他们退回舱门处,星期二按照他地方法转动着机关,闸门被拉开一条缝,当通道中的微弱光芒照进面前漆黑的门时,一只硕大的黄色眼珠赫然出现,漆黑的瞳孔直直地盯着他们,忽然眼球上紫灰色的两片黏膜横竖翻动两下,年久失修的闸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撞碎,两只长着蛙蹼的“手”随即抓向了星期二。
人类凭借本能举起手臂抵挡,对方就只钳住了他的胳膊,那颗古怪的头颅上长着滑腻的鳞片和一对分隔过开的水泡眼。星期二将手伸向腰间的匕首,但是他的潜水匕首从刚才开始就被海藻缠住了,就在这两秒钟之内头顶的玻璃顶棚骤然被砸碎,刚才岿然不动的影子窜了进来,它和门口的那个一样长了浑身的鳞片,弓着的背脊上有着根根尖刺长鳍,细小畸形的四肢在水中异常灵活,从后面扑向只有单臂可以动弹的精灵。
弗雷下意识地想要念出一个法术,但是一开口只是从嘴里冒出了一小簇气泡,咸腥苦涩的海水让他连忙闭了嘴。在水下他无法出声,而魔法从来都离不开施法者的咏唱技巧,他被迫放弃了魔法,用左手拔出匕首捅向后面那只鱼人的面门。他的臂力被我锻炼过,再加上平时也观察过战士发力的技巧,那把匕首一半没入鱼人的头骨,几乎劈开它的头,一股乌黑的液体顿时从伤口冒了出来。
但是在水中这样的一刀并没有致命,鱼人鼓起腮,背上的刺鳍根根倒竖,头骨被刺穿伤让它立刻激怒起来。弗雷用力从它坚硬的头骨上拔出匕首,鱼人猛地扑了上来,长满细碎牙齿的大嘴咬向他的武器,几乎是与此同时他的匕首从对方的嘴里刺入,深深扎进鱼人的上颚,刺向脑髓,而鱼人死死咬住他的上臂。
正在他们互相角力的时候,星术师的肩膀再次传来剧痛,但这次不是火焰印记带来的灼痛,而是真真实实的钝痛——和星期二对峙的那只鱼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摆脱了人类,正一口咬在他的肩上。他在水中无声地怒吼,怒火使得他狂热地加重了手里的力气,先前盯上了他的那个发出一串古怪的哀嚎,作为最后的挣扎,它突然钳紧了弗雷绑着绷带的右臂,难以忍受的剧痛几乎让他晕了过去,但深色的血丝从鱼人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它先放弃了,松开了咬着对方胳膊的嘴,漂在水中死去了。
咸涩的海水刺痛着新的伤口,弗雷难以拔出匕首,只能放开手,仍由匕首留在鱼人的肚子里,转身挣脱后面的另一只鱼人,在用力的时候,他分明感觉到一种绷断的震颤。刚才的打斗早已激扬起水中的浮灰,他隐约看到星期二赶过来用一团深色的物件砸向鱼人。
鱼人的眼珠转了一下,然放开了弗雷,转身往来时黑洞洞的隧道游去,弗雷看到星期二手里抓着的东西,他游过去一看,发现那是一块深色的石头,上面带着的纹路是那么的熟悉——他的风石碎片。
即便是有魔息术的魔力,他现在也难以维持正常的呼吸了。他拉过人类的手掌,在他的掌心写下——你在哪里找到它。星期二愣了一下,随即指了指身后的通道——那里漂着一块紫色的东西,抓在手里辨认,发现那是灵纹布包的碎片。
于是他把风石夹在绑着手臂的绷带里,立刻往鱼人逃跑的方向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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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的射灯照亮了后面的舱室,那里是一个长长的走廊,两旁是客房。他们首先进到了第一间房间,那是一间起居室,它保存得意外的完好。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大床,床柱的雕刻精美但不奢华,摇椅斜斜的靠在火炉边上,沙发上的坐垫散落在地上。其他布置也都非常符合老年人的需要,没有相片,或者相片已经被水冲走。
但是让我觉得惊讶的是,在射灯青白色的光芒下面,黑色的蝴蝶摆动翅膀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面,它们飞舞着,很快幻觉驱散了真实世界。
我看到年幼的弗雷问父亲他想要什么样的晚年生活——如果他会老的话。利奥凡纳沉默了很长时间,手中的笔一直没有停下,弗雷以为他又要用沉默来代替回答了,这时候父亲开口了,他说,晚年之前,我先要把你的母亲找回来,然后,住在一间有壁炉的房子里,放一把摇椅在旁边,把所有的法术书都忘记,天天只给你母亲做饭,让她在我眼皮底下发胖。小弗雷对此表示怀疑。而父亲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发胖了我看她怎么潜行,怎么跑掉。
看不清利奥凡纳脸上的笑容到底是微笑还是狞笑,因为幻觉已经渐渐散去。
星术师安静地从这间屋子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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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一间房间同样是一间起居室,这间房间的布置并没有经过仔细的整理,同样有一张大床,床边的大厨里堆放书本和陶器,老式留声机的木质基座已经烂光了,喇叭倾倒向一边。屋里的摆设都像是中年人使用的,看得出一对夫妇曾在此生活。床头柜上面倒着一个镜框,玻璃里面有一张人群中的孩子的照片,拥有深色卷发的人类男孩,夹着皮箱,眯着眼睛对着阳光笑,大约二十年纪,满脸雀斑。一只黑色的蝴蝶停在镜框上,它慢慢煽动翅膀,星术师只是默默地将它忽略。
不难想象一对中年夫妇在炮火纷飞的年代里将儿子抚养成人,但是年轻人无意留在出生的地方,当儿子带着行囊远离,父母打算为自己的生活做点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生活中已经没多少属于自己的部分,他们的心都随着儿子离开了。于是在房间里摆上了相片,等待着儿子的归来,或者,只是等待本身。
黑色的蝴蝶再次合拢了翅膀,镜框里的画面变了。
那是离开银月城的那天,凯尔骑在陆行鸟上,队伍向着诺森德进发。弗雷将兜帽压低走在旁边,他暗自注意了,凯尔那天偷偷回望银月城的次数比谁都多。
“我不明白。”金色余晖勾勒着王子的侧脸,他皱紧眉头,“我曾经去过更远的地方,甚至花几年时间旅行寻访失传的咒语,但是……为什么今天…刚刚离开银月城的大门,我就开始想家。”
“我们一定还会回到这里,一定会。”弗雷回答道。
不能再在这里呆更长的时间,弗雷赶紧退了出去。船的这一层有些古怪,这里没有别的功能,只有一间又一间起居室,似乎有一个庞大的家族在这艘船上生活,从老人,到年轻人,经过每一间房间,时间都会开始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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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就和他预料的一样,下一间起居室的确属于一对年轻夫妇,因为房间里有玫瑰花瓶和婴儿床;再下一个是属于孩子的,无论是武器架、六弦琴还是女孩的照片应有尽有,单人床边曾经贴过不少海报和报纸,现在早已面目不清。
黑色的蝴蝶在他上边飞舞,有的停在他肩上,他在余光中看到两个白色的影子。他立刻回头,在纷乱的翅膀中间,两个模糊的小精灵互相依偎着蹲在床边。当他想要看清楚的时候, 星期二忽然拉了拉发呆的精灵,弗雷被惊醒,那些黑色的蝴蝶骤然消失,影子们也不见了。
星期二用探照灯照向房间的墙角,那里的墙面破损了一块,黑洞里似乎又什么在动。他们互望了一眼,星期二举起灯,率先进入了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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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壁后面并没有房屋,那里是船舱和甲板之间的夹层,两边的墙壁几乎要把他们卡在中间。顺着已经开始腐烂的木板往里爬,弗雷往右边挪着身子,背后忽然一松,原本挤着他的那块板不见了,回头一看才发现背后的木板纷纷被一种巨大的力量砍碎了,断面并不是新的,第二个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犹豫了一下,细微的小气泡从黑洞口冒出来,黑漆漆的深处忽然出现了两点微弱的光芒,还没等他来得及思考分析,一团黑色的影子倏地从里面冲出,它极快的扣住了他的手臂,巨大的蛮力将他往后推。精灵只看清了抓在他手臂上的两只手上全是滑腻的鳞片。紧接着他撞在了身后的墙上,头脑里翁地一下炸开了,耳边像是有一堆地精的火箭炮爆炸了,来自后脑处的疼痛让他难以聚集起涣散的意识。
他用力支撑起自己,甩着头将瞬间的失神驱散掉。他确定这就是刚才那个逃跑的鱼人,它从藏身的窝点蹿出来,把他撞倒后朝上方逃跑了。怒火涌起,刚想追上去却被射灯照到的某个地方吸引住了—— 洞里面有一大堆破旧杂乱的日用品和海螺贝壳,还有一个残损的布团静静躺在其中,颜色和他丢失的行囊正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