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在人群中骤然响起,男孩子们哭着撒腿乱跑,有几个吓得动都不敢动,好像挪一下脚步都会有一双冰冷的手搭上他们的脖子。
弗雷的胸口似乎猛地撞了一下,心脏忘记了跳动,它在下沉,然后又一次歇斯底里地搏动起来。他在自己的大脑发布命令前就开始奔跑,不管周围的人有没有发现这里的异状,他近乎粗鲁地撞开阻碍他的人,狂热地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永恒的……”他忘了自己在祈祷什么,在看到人群中熟悉的那顶帽子的时候。浑身冰凉的星术师从一群观众中间抓住斑鸠一直把他拉到明亮的地方,回过头用颤抖的手指检查着面前的人平安无事。
“有没有哪里觉得不对劲?有人试图伤害你吗?”弗雷语无伦次,而斑鸠却泰然自若地作出了一个不解的手势。
星术师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他,他用力抱住了小丑。
“还好……”弗雷的呼吸很沉重,“还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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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鸠很快推开了他,弗雷纠缠着他的手指,进一步拽住小丑拉向自己,斑鸠猛甩手肘摆脱他的手,停止于两人同样狂热的角力。
他艰难地看着斑鸠,紧咬的牙齿就快要让整个面颊发痛,“我让你害怕吗?”他说,“好好看看吧,这就是我,但是这一次你一定要听我的……”他放开手,退后一步,抬起手掌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我保证我不碰你,但是你务必要和其他人呆在一起,好吗?”
斑鸠将双手收回怀里,犹豫着看着弗雷,星术师下意识将手伸向他,小丑像是胆小的动物一般退开了。
弗雷看着他离开,胃部上方隐隐作痛,此刻我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头疼的异状。绝望比痛苦更寒冷,它来到的时候,没有任何声音。
人群中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那个头颅,弗雷看到马瑞斯治安官已经赶到了现场,接下去的一系列盘问和调查他猜都猜得出。只是由于一些毫无来由的厌倦,星术师向小吃帐篷旁边的镜子屋走去,并且带走了一支蜡烛。他用他的行动告诉我,他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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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迷宫里的光线很暗,仅由一些小灯泡提供光源,迷宫由于镜子的帮助更加扑朔迷离,一条路明明像是存在的,等到走过去却发现那都是镜像。太容易让人迷路的地方为女孩子提供了绝佳的闹鬼话题,这个迷宫来的人并不多,在演出开始以后更是没有人。
弗雷手里矮胖的蜡烛发出金黄色的光芒,他低着头在迷宫里走着,终于是有些累了,他背靠镜子坐了下来,将蜡烛轻轻摇晃着。
四周的镜子出现了更加微妙的角度变化,里面似乎有无限延伸的点点萤火环绕,只要微微动一动手中的蜡烛,他就能进入一片由黑夜和金黄色的落叶交织的森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将手伸进衣兜,缓缓握住一小颗光滑的宝石——几天前从艾蕾拉的床垫下面偷出来三颗,对于这种药他并不陌生——将它放进嘴里压到舌根下面。既然今晚是个庆典,那么他也可以允许自己拥有一场狂欢。
他无法抵御此刻对幻觉的渴望,而我也找不到理由制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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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看到他的幻觉——黑夜中金色的森林飘落着纷乱的落叶,金色的枝桠卷曲,他仿佛可以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永歌森林庇佑着精灵们,日光温暖怡人。
“是叶子的声音啊……”星术师懒懒的笑起来,他睁开眼睛,恍惚间看到一个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精灵从层层镜面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调皮地从一面镜子里跳跃到另一面,就是不让他靠近。
“凯文……过来,和我在一起……在我身边坐一坐……”他闭上眼睛,似乎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法袍在转身的时候带起风,拂过他的脸颊和手指。
他不敢看镜子,身为术士他比任何人都熟知幻觉这种东西,只要不去求证,不去看,一切都会很好。
隐约的,他的爱人存在的气息越来越真实,仿佛时间倒流,他还拥有他。那个名为凯文-迪恩的精灵在他身边兜转,但是从不靠近。
“为什么不过来?你是在恨着我,对吗?是的……为了见到我的主人,在红龙的巢穴我没有阻止你…我放弃了你,是我一步步带你走上断头台的……”
弗雷伸手抚摸着镜子,血蓟宝石开始发挥功效,他的胃不再疼了,同样的,任何痛苦也感受不到,心里只剩下一股毫无来由的愉悦和满足。
“但是我知道的,凯文最爱我了不是吗?所以再让我任性一次,让我完成最后的任务……就快了……就快了,幽灵的眼泪……只要找到它……在这之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黑暗的坟墓是我的天堂……凯…文……再等我一小会儿…”
流动的风吹过他的耳际,像是悲伤的叹息,熟悉的温度在空气中消散,无影无踪。
“不……不能这样,”他的手指狂热的抓住自己的头发,“…你得带我走……”他很快吞下第二颗,站起来往迷宫深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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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面造成的错觉变成了难题,弗雷总觉得自己在同一个地方绕来绕去,灯泡无力地闪烁着,黑暗时不时压下来。
在转过一个无意义的弯以后,许许多多片黑白相间的衣角骤然出现在镜子中。弗雷再往前走出一步,撞上了一个柔软麻木的物体,血液凝固在黑与白的格子中间——这样让他骤然清醒了一些。
布料当中垂下来一只血已经流干的手,血渍沿着皮肤的纹路往下流淌了一些,并不多。弗雷立刻往后退了一步,直到撞上身后的镜子。
在明灭的灯光分割出的画面中,在昏暗的血腥味中,那个干枯的身体吊在镜子的顶端,衣领被拉高,像个麻袋一样被拴上,头颅已经不见了。
就像是一个让人难以相信的事实在慢慢露出端倪,冷汗沿着脊背流下来,弗雷甩甩头将越来越模糊的意识驱散,在大脑反映过来之前,就已经伸出手比在尸体的手前面。
对方的手……虽然纤细,但是枯瘦,手指也比弗雷短得多。一只老妇人的手……和这只手一样,尸体的身高也比一般的成年男性矮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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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了一口气之后,弗雷注意到了在周围的镜子上涂满的字,也许是因为写字的空间大了很多,这一次的文字格外地狂草:
美丽的公主你要小心,来森林里叫卖的老太婆
你应该抢过她的彩色丝带和梳子,勒住她的脖子,刺瞎她的眼睛,只要她可能是你的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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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死不久,头砍下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血流的并不多,但还没有凝结。”
【不是食物哦。】
——“我已经节食很久了。”
【这……】弗雷正准备开始揶揄我,在一边镜子里的折射中,一抹黑影一晃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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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皇逃离的身影并没有带给他多少兴奋感,血蓟宝石让他感到了久违的平静和满足,但是手脚的反应变得非常迟钝,他甚至觉得,让那个人跑掉也挺好,他不介意再一次静观其变。
他犹豫着,迎面撞上一面镜子——在这之前他明明觉得那是一条通道,但是这不行,自己现在这样子太蠢了。他再次警告自己保持清醒,魔甲术的咒语在舌尖滚动,而在此时他身后的镜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点时间不够他召唤任何一只恶魔,但是并不意味着他没法对付敌人,快速转身的瞬间他想到了一些快速而又恶毒的咒语,但最后只是闪身躲过一股灰色的劲风。对方落地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让人不由得猜测这是否是自己的幻觉,来者很快向他冲来,弗雷抬手抓住了那柄飞速出鞘的利刃,他的手指直接抓着刀刃却没有流出一滴血,保护着他的魔甲术被刻意强化过。
“看清楚些,”弗雷轻声说,“你……”
对方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到镜子旁边隐藏起来——黑发的人类刺客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们躲在阴影中憋住即将要呼出去的气听了一会儿,一个隐约的脚步声出现了,它跳跃的方式显示它的主人正以一种匀速缓慢的步伐离开迷宫。
文森特看了弗雷一眼,轻松起跳一手抓住镜子的上缘翻上了脊背,弗雷自嘲地笑笑,也跟着这么做了——从顶上走迷宫一点都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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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在远离马戏团的树林里等待着,直到另一个伐木工模样的人来到他跟前。
“进行得如何?”工人先开口。
“你们要找的不在那个可怜鬼身上。”
“你有没有好好找过?”
“找?怎么找?切开肚子翻出肠子,还是在里面塞耗子?”
“别恶心了,拖得越久对你越没好处。我们之前调查过,东西就在那老女人身上,你在耍花样,想敲我们的雇主一笔?是你把东西藏起来了吧?”
“有这个必要吗?”他把黑色的斗篷脱下来,鲜红的纱裙和银色长发点亮了夜色,“你看看。你的雇主派你来目睹这样的场面,自己躲在办公室里喝茶。”
“我只是在帮人办事,迪格里。”伐木工的一只脚往后退退,似乎想随时随地拔腿就走,“反正我的雇主早就猜到你这次不会找到我们的目标。”
“他这么对你说了?”
“闲扯而已,就算是秘密吧。”他摆摆手,“你下一次的目标……在暴风城的教堂忏悔室,别让我们的雇主失望。”
“好。”乔冷漠地应着,“再见。”
伐木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转身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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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站在原地,似乎是想目睹他离开,但是他忽然动起来,红色的身影看起来像是一条划过天空的光,没有人比他更快。他的匕首自下而上刺向伐木工的肋骨下方,对方立刻反应过来,他绝望地用一把匕首回身迎击,乔收回手中的匕首,另一手抓住对方握刀的手腕的时候,他就已经矮身绕到对方身后。
整个过程都没有发出任何打斗的声音,伐木工捂着喉咙前穿刺而出的刀尖倒了下去,但是他还没有马上死掉,身体抽、搐颤抖着,死死地瞪着乔。
“因为你的嘴不严实。”乔回答了他无声的问题,“我从来不杀没必要的人。”
精灵杀手将匕首留在了受害者的身上,他用脱下来的斗篷包起尸体,无声地拖进森林里,当有人再次路过这里,将不会发现任何血迹。
文森特以无懈可击的潜行技艺将自己隐藏在树丛之间,他冷漠地看着乔拍掉手上的土扬长而去,低低地冷笑了一声,而他的手中,一只绿色的魔法眼球正慢慢消散。
弗雷结束了法术,他慢慢回到迷宫里,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血蓟宝石的负作用让他的眼皮重得睁不开,手脚都难以动弹,他苦笑一声望入镜中,徒劳的寻找一些残留的药物带来的安慰,可惜药效已经消失了。他只能闭上眼睛,让自己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