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忙得要命,熔炼房里的七十八面镜子已经全部完成,只等装车。
艾蕾拉和她的未婚夫花了大力气把它们搬下船,在移到自己带来的马车上——那辆马车就停在泊船的地方附近,但是他们显然低估了那么多镜子的体积,为此星期二不得不用一些简单的木头拼装另一辆拖车挂在前一辆后面。
弗雷低着头帮着抬起木板,他一直避开艾蕾拉的目光,照旧给所有人做饭,但是自己仍然不吃。有好几次斑鸠想拿食物给他,但是看了看他又缩了回去。晚饭以后弗雷独自坐在锻炉旁,努力靠近温暖的地方,右边的肩膀忽然灼痛起来。
“居然在这时候……” 细密的汗珠渗出额头,他皱起眉,仍然不想睁开眼睛,屏蔽了视觉,这让疼痛更加剧烈。再仔细想想,似乎二十天期限已经到了。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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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似乎被无限放慢,在痛苦中的一秒钟都有一天那么长,意识在折磨中被强行剥离,这一次比以往都不同,他被拉扯着,那股巨大的力量强迫他穿过一个难以想象的壁垒,他有预感,那将是一个他从来都无法涉足的世界。这个过程是漫长而痛苦的, 强大的魔法力量穿透他的身体,几乎要把他撕裂,他想挣扎,但是身体动不了,想尖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在这场折磨中只有一个声音在支撑着他,它让他不至于失去意识,也让他停止了别的思考。如果一定要归纳这是什么声音,那么最接近的答案便是千万年来引诱和庇护他们的魔法之光,他们怎么能失去它?怎么能拒绝它?
刹那间那个声音消失了,接踵而来的是炎热,不,那应该称作灼烧的热浪,它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彻底的包围,而那种温度几乎让把他烧成灰烬。有几个说话的声音响起了,那有些接近他所知的魔法语言,但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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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克制一下你们的热情,你们不能烧死每一个不速之客。
——他不属于这里!
——我们等了那么多久,我的熔岩肩膀都快变成火山灰了,却只等到一小团燃料?聊胜于无,烧死他!让我烧死他!
——我从来没看到过如此支离破碎的灵魂,你到底怎么把他弄过来的?
——这说不通,我明明感受到他身上有火焰之子的气息,但是他完全无法融入我们的世界。
——我们不能放弃。
——但是很遗憾,他必须为保守我们的秘密而消失。
——安静!看看他身上!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东西,一个线索……火焰之子在他身上留了一个小小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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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艰难地睁开眼睛打量四周,那似乎是火山溶洞的拱顶,红黑混杂的火山岩上垂下巨大的岩柱,已经被高温烧得发红,而他的身下是一片流淌着的岩浆河流,耀眼的橙色之中搬运着黑红色的斑点,不断地喷涌出炙热的火花。而精灵自己则仅仅被一股奇异的魔法力量禁锢在一个无形的手掌中,一旦掉下去就会立刻被融化掉。
他本能地挣扎起来,但又突然停止了动作。
——小家伙,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你是谁?”
——凡人的好奇心……真是旺盛,你很快会知道的,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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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梦中惊醒了,然后意识到有个人正抱着他,而自己则枕在对方的大腿上。
肩膀上的疼痛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剧烈,它正在消失。
“究竟是什么伤到了你?这真奇怪,帅哥。”艾蕾拉将他额头上新渗出的汗水擦掉,柔软的手指顺着他的皮肤滑到了锁骨和肩膀之间,星术师黑色的袍子被拉开到露出火焰印记的程度,而那个罪魁祸首正隐约冒出橙色的火光。
“艾……”他嗫嚅着,声音几乎要被虚弱切断,弗雷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艾蕾拉的脸颊。“为什么……你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你……不带我走呢?让我……让我追随你吧,不管哪里……我都愿意……”
“和我同行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为什么你要那么做?”
“我……”他咳嗽几声,仿佛难以呼吸,“我想我是迷上你了,艾蕾拉……”
“可是……”艾蕾拉犹豫地看着他,那些挣扎只是维持了一小会儿,她温柔地握住对方的手,慢慢往自己的耳根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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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她突然用力捏住对方翻转手腕,以一种熟练的姿势将弗雷的手臂反拧到背后,受伤的手臂无法承受这样的折磨,他几乎可以听见骨头发出难以忍受的声音,剧痛让弗雷想要放声尖叫,但是他忍住了,只是用力咬住嘴唇嘶声喘息,不发一言。艾蕾拉继续道,“可是我为什么要接受你的要求呢?……就为了,你那蹩脚的谎言吗?”
与来自手臂上的剧痛一起忍耐下去的,还有本能地滑到嘴边的咒语,弗雷试探性的挣扎两下,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艾蕾拉竟然已经敏捷地跨到他身上,膝盖紧紧压着他的腿。
“我没有……撒谎……”他只能从嘴边说出这几个字。
“谁派你来的?” 而一把冰冷锐利的金属物件正架在他脖子上,艾蕾拉的手稳得出奇。
“……我没……有……”弗雷收回了紧绷着身体的力量,他的眼睛低垂下来,看上去几乎要晕倒了,而艾蕾拉也因此稍稍减轻了压着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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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下一个动作前你最好把你知道的说出来,甜心。”艾蕾拉俯身下来,她的头发上还有玫瑰的味道,舌尖在对方耳朵上舔过,随即匕首上的力量加重了几分,她用力的姿势十分老练。“现在,告诉我你真正的目的。啊,让我猜猜,有人给了你一个契约,这个火焰魔法将一直折磨你,这样的折磨会越来越剧烈,直到你能杀了我或是抓住我,现在我只要再多呆一会儿就可以欣赏你被这离奇的魔法杀死的精彩瞬间了。”
弗雷只是苦笑一声,将视线转向锻炉中的火光,不再看她。
“保持沉默?这可不太明智,浪费时间会让我无聊,而一个无聊的女人可有些危险。”
“杀了我。”他虚弱地说着,眼中透着绝望。
“恐怕没这么容易,小帅哥。”她用匕首侧面拍了拍弗雷的脸,“现在站起来,这姿势太累人了。”
星术师仍然瘫倒在地,费力地喘着气,似乎还没有恢复过来。艾蕾拉伸出一只手把他拉起来按在锻炉旁的砖墙上,然后顺手将匕首抵在他的脖子旁。弗雷抬起头看了看她,他犹豫了几秒钟,才虚弱地说道,“我只是我……,没有人派我来做什么。几天前,我从所多尔大桥上摔了下来,侥幸没死,被海水冲到这里……然后我就遇到了你……”
“所多尔大桥上方是矮人的战场,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会从那里路过。”她打断他,“你在试图挑战我的耐性,哼?”她手中的匕首又刺入了一些,弗雷隐约觉得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正从脖子上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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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有什么积蓄已久的东西冲破了理智的壁垒,他大声吼起来,“那又怎么样?我为什么要去那里?!我只在乎能不能离开阿拉希高地!我憎恨北方,憎恨自己的懦弱,我更恨不能在一场战斗中光明正大的死去!我不在乎走上所多尔大桥会怎么样,如果我会死在那里,那更好!”
“你是跳下去的?”艾蕾拉迟疑了一下,但是她仍然不能彻底相信他。
星术师的额头无力的靠在墙上,“………………我想,我是被甩了。就是那么无聊的原因。”
“是挺无聊。”
“我以为我了解我的妻子,她也爱我……我甚至愿意将她的名字也写进家族的产业,可是新婚之夜她只是给了我这个……”弗雷微微动了动肩膀,这让那个火焰印记显露出来,“等我醒来……我已经一无所有……你能想象有谁会怀揣着你的死亡报告书和你走向红毯吗?”
“哼,又一个把女人想太简单的男人,”艾蕾拉笑了出来,“继续。”
“现在我只想离开一切我所熟悉的地方,可是几乎所有地方我们都一起去过……我要去更遥远的南方……只有你能帮我了,艾蕾拉……”他停顿了一下,匕首带来的压力在消失,“请带我离开这,我知道你和你的未婚夫为暗月马戏团服务,你们会从这里走到暴风城,我可以工作,我所要求的只是一辆免费的马车和几顿午餐,还有一个没有尽头的旅行。……拜托,我的好女士……”
“那么,我怎么能拒绝一个心碎欲绝的……小精灵呢?”艾蕾拉一点点撤回了匕首,她把弗雷拉过来面对她,将对方脖子旁边的血迹舔去,柔软灵活地舌头带来让人浮想联翩的湿糥感,直到星术师发出一声难以忍受的叹息。于是艾蕾拉放开了他,她甚至挑衅地扮了个鬼脸展示舌尖的鲜血。
“你是说,你答应了?”
“别傻了,……带一个英俊的精灵上路总比带个难看的好。…反正这些货物我和那废物两个人可带不走,既然这样那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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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赚到了,天啊,赚了赚了赚了……她真辣!额……但是你好像被嫖了。”我迫不及待地发表感想。
【哈。】
“但是如果你敢做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想想那位可爱的小丑吧,这一次……我不会只刺入…那么一点点……”她轻快地走出去的时候也没忘记给对方一个飞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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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全没有作为人质的自觉……
弗雷有些无奈地看着斑鸠,那孩子坐在拖车的最末端,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那是当然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新身份……
原本的一辆马车变成了三节拖车,艾蕾拉和玛尔塔爵士带来的马车一半放着简单的生活用品,另一半堆满了镜子。但他们低估了镜子这种货物用麻绳包裹以后的体积和重量,于是便有了第二节装满镜子的车厢,在这之后他们发现两匹老马根本拉不动那么多东西,于是艾蕾拉建议星期二和斑鸠帮着推那些车,顺便做一次暗月马戏团的嘉宾,享受一次长途旅行。
斑鸠瞥了一眼弗雷身上暗月马戏团的制服,便点头同意了。而星期二则哀怨地跑到仓库,把那些能带走的玩具都带走了,当然他没忘记那个雪橇。
又回到旅途中了。原本弗雷以为重新感受到马车的那种晃动便会想起以前,自己一定会感到痛苦,但是事实是没有,陌生的疆域、陌生的面孔和风景都只是书本里的插图。眼前的一切似乎只是别人的故事,和他并无关系。
沼泽是黑色的,天空是灰色的,只有声音给他带来一些新鲜的感觉,青蛙在沼泽迷雾中鸣叫,然后跳入水中,发出轻轻的一声。那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