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浪费我的时间。”恶魔守卫每一步都掷地有声,它正把板斧扛在肩上,用一只手推着车厢,一次次把货车抬出凹陷的泥坑。
“你会得到你渴望的一切,灵魂、鲜血,我的爪牙,一切都会有的。”面对恶魔守卫的抱怨弗雷只能无奈地耸耸肩。“但是你现在应该下班了,我想其他的可怜虫不太愿意看到一个强大的恶魔在帮他们抬车。”
高大的恶魔守卫哼了一声,消失在位面之间的缝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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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为什么你也来了?”弗雷转头对着那个浑身钉满铆钉的暗夜精灵。
“嘘,你会破坏我的灵感。”贝丽莎坐在星期二身边,正往一条皮带上镶嵌铆钉,“这些方钉真不错,我很少搞得到这么亮的成色。”
“这些有什么用?你在做板甲?”
“你在外星球呆了多少时间?”贝丽莎哼了一声,“连牛头人酋长乐队吉他手的服饰都没见过?”
“看不出来你对那支乐队也有兴趣……”
“你是不会明白的,在伟大的摇滚乐面前,连战争都要让步!”她激动起来,人也从车子上站起来,“音乐是…………”她的话还没说完,车子忽然猛地一震,她差点从车子上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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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许是车轮碾上一个较大的土坑,这不是第一次,也绝不是最后一次。星术师打算无视掉它。
随即,车轮下面传来一声惨叫。
“嗷嗷嗷……看看你们都干了什么!你们的车轮无情地碾过了我仅剩的一条原装腿!”那个嘶哑愤怒的声音从车轮下钻出来的时候,弗雷和我都放弃了去查看的想法。
三节车厢一起停了,斯特林?玛尔塔爵士疑惑地从第一节车厢里钻出头来。“碾到人了?真见鬼,可是我们明明没看到前方有任何东西……”
——“没事,可以碾过去。”我随口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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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小会儿,那个我所熟识的亡灵法师从车轱辘底下钻了出来,他拖着两条腿,脸上身上满是泥泞,用胳膊往前爬了几步,嶙峋的手一巴掌拍在惊讶的脸色发白的玛尔塔爵士的大腿上,他爬过他,又一巴掌拍向艾蕾拉身上,“我的腿废了……求负责。”
“被遗忘者……”艾蕾拉轻声说,“独自游荡在湿地不是个好主意,我们没法带着你回到阿拉希高地,另外,我不喜欢陌生人与我同行,你说是我们压到了你,但是我所见的并非这样。”
史上少有肇事司机可以仅仅用冷淡语气就让马库斯停止无赖,艾蕾拉算是其中一个,所以亡灵法师把身体微微坐直一些,他挤在那对未婚夫妻中间,继续念叨,“不不不,我并不是来这里游荡的,你看,我听说矮人们打了一仗, 一场大战之后肯定能找到好东西,果然,到了这儿就抓到了它们……”
马库斯指了指不远处被栓在一起的五只山羊,这些矮人专用的坐骑在那场炸毁大桥的战斗中跑散了,随后的几天中找不到食物和主人的它们此刻因为饥饿和恐惧显得很茫然。
“很棒的孩子们对么?把它们倒卖去部落一定能赚上很大一笔,如何,我的女士?如果你们能送我会阿拉希高地,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们的,我可以付给你们五个金币,不,十个金币怎么样?”马库斯的破锣嗓子仍然不停,“我一直都喜欢和您这样的美女做生意……”
艾蕾拉冷笑着看了马库斯一眼,然后对身边的男人说,“亲爱的,去把那些山羊牵来,我想我们有更多的拉车牲口了。”
马尔塔爵士则是皱了皱眉,“我是一位爵士,这理应由我的仆人来完成,女人,你并没有权利指使你的丈夫,你应该为你的丈夫……”
他的话还没说完,弗雷不失时机地上前牵来了那五只山羊绑在马车上,他没忘记回头朝她微微躬身,艾蕾拉少见地微笑着回礼,而玛尔塔爵士又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那他怎么办?”弗雷继续上前从车座上把马库斯揪了下来,“杀了吗?这家伙已经没用了,这一次我很乐意为向您这样迷人的小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
“嘿!这不公平!你们不光抢了我的货物,还想灭口?你们……你们是暗月马戏团的人?!天啊,女王在上,你们也做这样的勾当……”他夸张地叫起来,此时弗雷抽出了随身的匕首,另一只手掐住了法师的脖子,直到马库斯拼命喊叫起来,“慢……慢着,这是误会!完全是误会!…………我只是想把它们送给你们暗月马戏团!……对,就是这样,这是误会!”
“你说得对,我想这的确是我们误会了什么,更何况,我可不愿意伤害一个为文雀王服务的斥候。”艾蕾拉示意弗雷松了手,接着她看向亡灵法师,声音变得娇俏甜美,“……但是,我想我们这里还缺少一个推货车的仆人……”
弗雷看着亡灵法师沮丧地嗫嚅着想要争辩什么,但最终还是猥琐的点头答应的样子,转过脸去偷偷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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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马库斯把折了的腿咔嚓一声装回膝盖上,拍打了几下,“我们小点声说。”
夜色仿佛是深蓝的幽幕,它自天空中垂下来,在触及地面的地方,被一捧火光揭开了一个小角。车队在沼泽旁一棵大树下面停下来过夜,三辆木车板中间点起一小团篝火。他们都坐在了第三节车厢里,马库斯和弗雷缩在角落里,腿上盖着挡风雨用的油布,斑鸠躺在弗雷旁边早已经睡着,再过去则是不断打鼾吧唧嘴的星期二。艾蕾拉和贝丽莎在第一节车厢里睡,而那位玛尔塔爵士不肖与第三节车厢的平民们呆在一起,独自在篝火旁边睡。
“我又收到信了。”马库斯信誓旦旦地说,“在我们分开后……”
“那么,你带着了吗?”
“喏,这儿。”马库斯从法袍口袋里掏出一叠纸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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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G:
我发现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皆是平淡无奇,但是对我来说却是印象深刻,可以说,我几乎就是为了体会到它们而活着。
这无法和他人分享,所以我只告诉你。
他,我是说那被圣光的大门夹住过脑袋的家伙,其实他并不喜欢和人型生物讲话,尽管他受过特殊的训练,拥有杰出的演技,这足以应付大多数场合。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很紧张,并且带有无法克服的厌恶。比如他时常绷紧的肩部肌肉、比平时更加频繁的深呼吸,如果让他在人群里呆的时间长了,诸如转动脚踝和玩弄弯刀刀柄的小动作也会增加。
我也一样,相比起在短短的三十多年寿命中看到过的人,我更愿意和动物相处,它们直接而美丽,并且更加坚持自己的原则。
我们很像,这个共同点带来的好处是,如果在他的人型生物厌恶症发作的时候和他搭话,他就不再会有那么多讽刺和奚落,甚至会和我聊天。真不知道他拿我当什么奇怪生物了。
不过我不介意,这时候他的灰眼睛好看极了——可是那种专注又柔和的灰色,在我之后又会看着谁?把它们挖下来带走会不会更好?我无时无刻不想着这一个问题,几乎要发疯。
但就像那些世间规则一样,随着行程越来越往北方,我们之间的不同也暴露出来。你能想象有人相信一切生命生来平等,以及“圣光”会替不幸者承受所有的痛苦吗?这些他妈的谎话是为了骗取做贼心虚的富有者的钱包 和蒙蔽被剥削者的愤怒而存在的,他居然可以若无其事地研究和思索那些恶心的教义?
这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我们经常因此互相讥讽,到最后大打出手,但是他向我介绍他的父亲,那个被遗忘者的时候从来没有嫌恶的表情,所以我总觉得他其实是故意在我面前说那些话的,狡猾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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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G:
今天早上当我睁开眼睛发信自己还活着的时候,确实很惊讶,生活直至现在才开始给我送惊喜。
我们开始为更加无聊的理由争吵,你不会想知道那是什么的,总之,“雪地里的那个洞到底是属于兔子还是蛇”已经是比较学术性的争端了。今天中午,他居然拿了一只白兔子放在我面前比划,然后说,像,真像。我和那种长耳朵的毛团之间到底有什么像的!
另外,那两个傻瓜,他们居然要重新去一次月光林地,但是奇怪的是这两次的心情完全不同,好像只要有他在身边,我的所有情绪都会失控,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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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G:
我不得不砍杀了几百个冬泉熊怪来宣泄涌上我心头的怒火,我知道是你给了他们这些药剂,看来你没有记住我所说的话,把它们全部毁掉。
也许你会说是他们“无意间”捡到了它们,并且他们一时兴起就给我注射了。如果是在一年以前,我会说,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撒谎,但现在我只是感到悲伤。
你不明白,是的,一切都完了,我知道自己被打回原形了,可是我无法恨你,是你让我能够继续这旅途。
然而这样的我,怎能拥有向他要求拔刀的资格?在我看来,能够承载高超剑技的只有完美的身体——最基本也是要先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可是我再一次成为了一个行尸走肉!一个看起来上尚完好的僵尸!用这样的身体去迎接最后的决斗吗?这事情想想就替他恶心。
瞧瞧,他就在我身边,身上有隐约的草药味道,灰眼眸比夕阳更温柔,但是他注定不可能成为真正不离不弃的伴侣,只有死亡,只有死亡才是永恒的爱人,无论我是否愿意接纳她,她都会默默等待我,如果我拥抱她,她将留住我,直至永远。
你的 J-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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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从信纸中抬起头来看马库斯,那些信件还有两封没看完,亡灵法师颓然摇了摇头,“瞧,又一个情种。”他说。
星术师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远方黑压压的地平线,叹了口气,“你猜出这是谁要给你看这些信了吗?”
“用得着猜吗?”马库斯拉开自己的背包,突然把脑袋埋了进去,倒顶着背包闷闷地说,“除了藏宝海湾的那个粗暴的医生还有谁?”
“我想也是。”弗雷也受到了启发开始整理从海里捞上来的包裹,两个小玩偶还有点湿漉漉的,他把它们握在手里,等夜风将它们吹干。它们还是老样子,并排放着的时候,怎么看都觉得顺眼。同时也越来越陌生,因为那种情景只有童话里才有,而他的梦已经醒了。
【果然是童话里的故事。】
他的手指骤然一紧,连忙将刚才的颤抖掩饰下去,刚刚将玩偶放进背包里,旁边的亡灵法师已经递来一根卷烟,然后打了个响指,用拇指上的火苗帮精灵点着了。弗雷深吸了一口,慢慢仰起脖子把烟吐出去,他看见头顶上闪烁着微弱星光的天空,几丝单薄的云被风拉扯成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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