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又哭了？”言静有些手足无措，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纸抽，便伸手抽了几张，递给了舒瑜。
“我就是觉得，忘元跟着我太吃苦了，”舒瑜抿着嘴唇，本来不想倾诉，但实在是没忍住开了口：“这几年他一直都是穿旧衣服，没有像样的新衣服穿，我这个母亲真的是太失败了。”
虽然忘元回家以后从来不说，但舒瑜也是这样过来的，她知道如果穿得破破旧旧的，上学的时候，总会有那么几个同学会跑过来嘲笑……那是她小时候最痛恨的，舒瑜明明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遭遇这样的难堪，可她却偏偏没有本事避免这一切。
“我给不了忘元良好的生活条件，给不了他好的教育资源，作为一个母亲，我做得唯一的事情，就是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上，让他亲眼去看一看世界的美好，”舒瑜坐在了床边，擦着眼泪泣不成声地说道：“可有时候我也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让忘元跟着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吃苦，他真的会开心吗？”
对于当初执意生下忘元，并且因此开始了艰难地煎熬着的人生，舒瑜一直都没有后悔过，她不怕自己吃苦，但是怕自己的孩子吃苦。
就好像现代人经常说的，父母生下一个孩子，并没有事先问一问孩子愿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问一问孩子愿不愿意他们来当自己的父母……
所以……每每午夜梦回，舒瑜都会在心中忐忑地问自己，忘元他会不会怨她，会不会怨自己带着他一起吃苦。
舒瑜并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无论是谁问题，她都能坚定地回答——忘元是一个好孩子，上天给她最好的礼物。
她只是不自信自己在忘元的心中……会是一个怎样的形象。
言静无奈地看着她，心里只有心疼——这一切本就不是她的错，而这些苦难也本不该由她来承受。
明明是被人害了一生，却总是时时不安地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他不会的！”言静坐在舒瑜的身边轻声说道，“相反，忘元会感激你的，你给了他很多无价的东西，教会了他善良、真诚以及面对困境的坚毅，比起物质上的丰富，精神上的富足更加可贵，因为这些都是能够让忘元受用一生的东西。”
“幼时的家境只能保障一个人长大，却不能保证他一辈子都能够衣食无忧，而我相信忘元在你的影响下，无论未来是贫穷还是富有，他都能很好的生活下去，这就是一个母亲，能够为孩子做得最好的事情了。”
“何况，现在不是在一点点地变好吗？”言静拍了拍舒瑜的肩膀，安慰道：“你看，你现在有了稳定的工作，忘元也能跟母亲生活在一起，他在学校表现得也很优秀，所以，别再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了，因为你们正在摆脱过去，未来的生活一定会比现在更美好的，你要相信你自己，也要相信忘元！”
“真是对不起，还要麻烦大小姐来安慰我！”舒瑜显然是被说动了，她抬手狠狠地抹掉了眼泪，然后侧过头十分歉意地说道。
“没关系，人都有情绪不好的时候，”言静温和地笑了笑，示意她不要有太大的负担：“太多负面的情绪压在心里，时间久了很产生很严重的问题，如果说出来能好一点的话，我也会很开心的！”
“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给我讲讲你的事情？”言静目光真挚地看着舒瑜，像是史上最完美的倾听者那样，安抚着舒瑜那颗疲惫的布满伤痕的心。
舒瑜咬着嘴唇迟疑了片刻，才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她的视线变得悠远而不定，像是陷入了回忆一样，轻声娓娓道来：“其实在很早的时候……我就有些害怕成年男性。”
“忘元出生以后，我一个人租房带他，被说些闲话也是常事，再加上为了付房租，经常下了班回来，还要出去打工兼职上夜班，时间久了，邻居间就开始有了些不好听的传言。”
那些风言风语就像是带着刺，至今仍旧扎在舒瑜的心里，直到现在也没能忘记。
“那个女孩儿经常夜里出门，早上才回来，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说起来从来没见过她儿子的父亲，也不知道是在哪里鬼混生下来的——你们说，该不会是个做‘鸡’的吧？”
这是舒瑜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回来的路上两个中年阿姨在她背后凑在一起聊着自己的八卦，没成想让她听了去。
当时舒瑜本来是想要冲上去替自己解释的，可是后来想想也就放弃了——她每天出门都是素面朝天，化妆品什么的根本不舍得买，衣服也都是旧旧的，如果这样的形象依旧会让这些人产生如此的成见，那么估计她无论说什么，对方都不会信的吧。
那两个阿姨的面容，舒瑜已经记不清了，可她们说这话时的声音和语气，她这辈子都不会忘！
“后来有一次，我回家的路上，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尾随，差点发生了意外，”舒瑜说着忍不住抱紧了自己，微微地颤抖着，哪怕是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当时的场景依旧会让她感到害怕，“虽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但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就又被街坊邻里扭曲到了另一个方向……连带着忘元在学校也受了欺负。”
舒瑜抬手抹了把眼泪，言静在心里叹了口气，将胳膊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像是抚慰婴儿那样轻轻地拍着。
“有一次，忘元跟别的孩子打架，我被老师叫去了学校，忘元那么一个乖巧又内向的孩子，怎么可能跟别人打架，我当时都懵了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肯说……”
从小忘元就有些营养不良，比起同龄人来看有些瘦瘦小小的，打起架来自然也不会是别人的对手，那时候的忘元一身的伤，眼眶都淤青了，让舒瑜见了心疼得有些受不了。
不过再怎么疼爱孩子，该有的教育还是要有的，打架是一件不对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教给忘元。
“所以，我带着忘元去找对方道歉……结果却被对方的大人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想起那一幕，舒瑜的心中只有屈辱，尤其是当着自己孩子的面前，被人家那样数落和辱骂着，舒瑜多少次想哭都强忍了下来。
她那时候的想法很单纯，就是哪怕自己豁出这张脸来，也要把这场争端解决，让忘元能够好好地待在学校里继续学习——在去之前她特意打听过，之前学校里也有几个孩子打架，最后被学校出面劝退了。
不管怎样，舒瑜都决不允许忘元退学！
所以，一切的一切她都忍了下来，因为是忘元先动的手，他们就是责任方……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时候其实是因为那孩子学家里的大人说我的坏话，说忘元是个没有爸爸要的孩子，他才会生气地跟人家打起来……”
“我……我真的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舒瑜的声音变得哽咽，她泣不成声地数落着自己：“我什么能力都没有，遇见了事情就只能忍耐，还要连累忘元跟我一起忍气吞声。”
一直以来，无论遇见了什么事，舒瑜都习惯了忍让，生怕和别人起了冲突，哪怕自己吃些亏也不想事情闹大，因为她没有背景，没有人脉，也没有钱去疏通关系，所以她一直很明确地知道，如果遇到了事情，她是根本没可能拼得过对方的……
“可所有事情都能够忍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男性的恐惧变得越来越强烈，原本也是忍忍就能过去了，可现在连接触都会觉得恐慌。”
言静安慰着颤抖不已的舒瑜，心里大概有了认知——这就跟密集恐惧症、幽闭恐惧症之类的一样，是心理障碍，只不过更奇葩更少见一些，或许可以成为……异性恐惧症？
“都已经过去了！”言静把明显受惊的舒瑜揽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地安慰着：“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如果不想接触的话，那就不去接触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舒瑜躲在言静的怀中大哭起来，仿佛所有的委屈，都在这样往日难得的机会中宣泄了出来——一直以来，所有的事情她都是自己一个人扛着，没有人可以供她依靠，也没有人在乎她的感受和想法。
直哭得有些喘不上气来，言静胸前的衣服都湿了一片，舒瑜才缓了过来。
她仰起头，因为自己的失态而有些羞赧，“大小姐，我真的很感激您，如果不是您在夫人面前替我说好话，可能我和忘元真的没有办法留在这里。”
“以前不懂事的时候，还觉得单身妈妈听起来很酷，”舒瑜苦笑了下，垂下头道：“在生下忘元以后才知道……其实哪怕连活下去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无比的艰难。”
言静侧过头，看着舒瑜那脆弱的神情，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这个姑娘曾经真的很认真地考虑过，从此一了百了，再无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