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苍翠复白雪,星河兀自旋转,唯有北斗长照人间。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又是十余春秋。
在那件事后,北斗离壮士断腕,放弃了七星阁在江湖的势力,转而经商,靠着自己的天赋和一蒙面人的辅佐,也颇有一番成就。
如今的七星镇已经成为了贯穿南北西东的商业枢纽,一年四季,行走的客商、镖师、游侠,都会在此处歇脚,格外繁华热闹。
春寒料峭之时,七星镇一间平凡的酒肆内,说书先生摇着扇子,插科打诨的讲着江湖事。
“上回书说到,那北斗宣死后,夜隐剩下的两大神使明争暗斗了两年,玄武终于杀了青龙,谁知又过了不到半年,男玄武就发现女玄武不仅偷人,还想把他毒死,当时就气的七窍生烟,提刀直奔那女玄武与情郎颠鸾倒凤的山洞。说起那女玄武啊,长得可是媚骨天成,比醉红楼的头牌还要带劲……”
曾经一切的明争暗斗,刀光剑影,最终也只不过化作坊间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
圆圆脸,看起来不过三十,长的格外讨喜的妇人正笑吟吟的招呼着来往的往来的客人,一十岁左右的半大小子捧着一只竹筒,在角落兀自玩铜钱。
“小子,你算来算去,算得明白么?”一个镖师打扮的大汉调笑道。
男孩头也不抬的掷出三枚铜钱:“你莫要得意,当心这一镖拿不到工钱。”
大汉一怔,脸色有些不好看,正想发作,就被身边一人按住了手:“兄弟,这孩子算得可准,上次说我要小心山林,我就没有赴仇家之约,果然那日突发山火,让我躲过一劫,你还是仔细些吧……”
“小孩子家家的,随口一说,听听也就罢了。”妇人笑着给镖师端了一碗浊酒,顺手摸了一下孩子的脑袋:“听听,先生的课业可是做完了?要是还背不出书,仔细你的皮!”
“有阿爹在,你可舍不得打我。”叫听听的男孩吐了吐舌头就跑到了后院。
不多时,后院便又走出一身白衣,腰间系着一个竹筒的中年男子,男子四十左右,五官舒朗,别有一番气度,只是单纯看着,妇人就红了眼眶。
“宋三娘,你夫君回来了?”一个熟客打着招呼。
宋三娘笑着擦了擦眼角:“对啊,昨日十五,夫君休沐。”
说着,就取下挂在墙上的披风,替男子穿上:“聆之,山间露重,你多穿些。”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你照顾好自己和听听,初一我再来看你。”
宋三娘点点头,借口招待客人,并没有送“沈聆之”出门,可在门关上的那一瞬,一滴泪自宋三娘的眼角,滴入了酒坛中。
中年男子披着披风的身影走过小镇的街道,才回头看向那间简陋的酒肆:“你救了我,我此生都会用你的样子活下去,替你照顾妻儿,这样你会安心么?”
一阵喧闹自前方传来,七星镇门外新搭了一个草棚,草棚外挂着一面写着“悬壶济世”的幡子,草棚外早就围满了人。
听议论似乎是什么“白神医”来七星镇坐镇。
此人他也听过一二,本名白非,据说医术高明到可以起死人肉白骨,诊金也是但凭心意,并不强求,是以成了穷苦人口中的活菩萨。
只是想不到此人竟然也来了七星镇。
他本不欲多停留,可在走过草棚的时候,忽然心有所感,向着那草棚望去,却见一个狐狸眼的中年男人正给一老妇号脉。
男人看到他,也只是垂下眼眸,就好像两人从未相识。
曾经多少事,陌路两相忘,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慢悠悠的走到了七星山下,抬头望着巍峨的山峰和亮着星点灯光的亭台楼阁,叹了口气,而后自山石的机关中取下一只玄色的面具戴在了脸上,才一步一步,拾阶而上。
“大人,阁主在望明台上等你。”一护卫上前传话。
当年见证了一切的高台并没有被拆除,而是被北斗离几次加固保留了下来,并起名为“望明台”,每到夜晚,北斗离就会站在高台之上,似乎是在等待一个永远不能回来的人。
男子点了点头,一路穿过七星阁的雕栏画栋,果然看到一道倩影在高台之上。
明月初升,更映的那道倩影格外孤单。
他没来由的有些心疼,拿过一盏灯笼,一步步登上了高台,向着那道背影走去。
这些年,他知道她的每一份痛苦和挣扎,也会默默替她做好一切。
但却再也不能向曾经那样,将她搂入怀中。
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你回来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站在北斗离的身后。
北斗离依然没有回头,只是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这些年,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却始终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想来身后之人也是一样。
可现在这样,也挺好。
她勘破了“辰极孤鸿影”的秘密,这套功法竟然也是北斗宣先祖从好兄弟处盗取,所谓的以血亲之血为引,不过是那位好兄弟临死前想让北斗家手足相残的报复,她已经恢复了“辰极孤鸿影”原本的名字——“飘渺孤鸿影”,并还给了那位无辜受害的前辈的后人。
以后,七星阁不会在作为江湖门派而存在,反而靠经商养活了更多百姓。
她还收养了不少在那次动乱中死去之人的遗孤,打算从中选出一颇有资质且心地善良继承七星阁。
毕竟,她知道她今生都不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更何况在她看来,北斗家罪恶的血脉也不配留在这个世上。
北斗离叹了口气,只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星星点点的打在自己脸上,抬起头,发现无数的白点自苍穹洒落。
下雪了。
她将手中的灯笼点亮,对着身后之人轻声道:“你可以陪我,直到这枚蜡烛熄灭么?”
身后之人没有回答,只是举起手里的灯笼,照亮北斗离脚下的空地作为回应。
一如曾经。
苍山永在,北斗长明。
落雪纷纷,让人白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