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向平阳郡主说自己要就寝的长康公主一身暗紫华服，站在窗前看着窗外。
此时斜月沉沉，隐隐约约听到火把哔剥声，遥遥看去能看见远处树林轮廓，她背影多出几分出尘飘逸之感，似乎是真的在欣赏美景，直到属下悄声进来低声道：
“主子，查到了。”
长康公主抬抬手：
“带进来吧。”
她声音轻柔，多了几分夜色旖旎之感，模模糊糊，带着几分懒散。
帐内烛光暖暖，而被属下随意扔进帐中的女子则浑身上下都血迹斑斑，多出几分可怜的姿态。
长康公主噙着浅笑转过身，美目流转，似乎含着温柔情意，然后缓缓开口：
“说吧。”
两个字说的温柔婉转，却惹得跪倒在地的女子浑身不自觉的发颤，长康公主款款向美人榻旁走去，路过女子时，丢下一个含着浅笑的眼神，然后靠在榻旁，轻轻柔柔的说：
“你跟在我身边的时候也不短，沈树辰许了你什么好处？嗯？素月？”
女子恰是跟在长康公主随侍的宫女，素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跟了长康公主三年，算来，应该也是身家清白。
素月扯了扯唇，抬头看着长康公主：
“沈树辰并没有许我什么好处。”
素月直直盯着长康公主，含着浅笑，一字一句：
“是我，巴不得公主早日去死，巴不得固凤，早日败亡。”
“放肆！”
一旁的属下一耳光将素月扇倒在地，长康公主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枕绛。”
动手的女子立刻躬身道：
“属下知错。”
长康公主挑挑眉，看着素月：
“本宫不记得何时得罪了你。”
素月苦笑两声，慢慢爬起来，她爬的很慢，鲜血一点点沁出来，然后她倔强的抬头看着长康公主：
“公主是天子娇女，是固凤最受宠的王女，怎么会记得，什么时候踩死了一只蚂蚁呢？”
素月笑的十分谦卑恭顺：
“而我的阿爹阿娘，就不过，是连公主都不用亲自动手，就会覆灭的蚂蚁啊。”
素月笑着看着毫不自知的长康公主：
“公主记得八年前，因为有一样首饰的花样，不合您的心意，然后过了第二日，又送上了您满意的花样。”
素月顿了顿，笑道：
“第一次的花样，是我的姐姐做的，因为不合您的心意，御造坊的人生怕惹祸上身，逼死姐姐不算，还轻飘飘的给我们家的知县递了密信，我阿爹阿娘，还有弟弟，都因为这个，顷刻间丧了命呢。”
素月笑了笑，目光平静的看着长康公主：
“公主想必不知道，因为我舅舅自幼无子，故而将我养在他们家，后来我入官家当丫鬟，后来官家长女入宫，我随着进宫伺候，又被伺候公主的女官看中，选在公主身边。这一步一步，若不是想着只要能离公主再近一点，想必我也撑不到。”
“若如你所说，这天下想让本宫死的人，太多了。”
长康公主看着她，语气平静：
“能让你一步步走来，不是你运气好，是宫中就是有人想要本宫的性命。”
素月低着头笑出声来：
“是啊，我们的命格外贱，就算死了又能如何，贱民的性命要便要了，贱民的家亡便亡了，公主是天上的星辰日月，公主想的都是如何为陛下排忧解难，固山河社稷。”
素月抬头狠狠的盯着长康公主：
“可是为何，我也是有阿爹阿娘姐姐弟弟的人，我们这一家本该是有些期望就可以活下去的，为何就因为公主一件从未戴过的首饰，就葬送了一家人的性命！这普天之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素月眼眶发红，一旁的枕绛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全身戒备，长康公主抬抬手：
“奴才们怕惹了本宫不高兴，故而做的铲除后患，即便本宫并没有追究的心思，你要算在本宫身上，那就算在本宫身上吧。”
长康公主依旧目光平静的看着她：
“本宫派将出征，本宫平定朝野，本宫兴建土木，桩桩件件，哪一件没有染上人命，本宫从来不自诩好人，本宫只做本宫该做之事。你若有本事，只管来取本宫性命。”
素月笑出声来：
“你说的是，是那些下人为了讨好你才这样的，所以我将他们都杀了，可是我还是恨，我恨为何，为何你们就应该高高在上，为何你们连杀了我全家还说的这般理直气壮冠冕堂皇，我偏偏要看着，我日日祈祷，祈祷陛下最宠爱的长康公主横死，祈祷固凤万世帝业毁于一旦，不让你们也尝尝一夕之间一切都毁于一旦的感觉，你们又怎么能知道我这么多年的灼灼恨意！”
长康公主轻笑出声，眼神怜悯，似乎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好志向，可是今时今日，你似乎再也做不到了，实在可惜。”
素月笑了笑：
“不可惜，我命如此，我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被发现了才好。不然日日都要掩藏自己的恨意，还要装作谦卑恭顺的样子，实在辛苦，实在让人生厌。”
长康公主笑了笑：
“真可惜，你看不到本宫命丧黄泉的那一天了。”
素月看着长康公主：
“不可惜，纵而我永坠阎罗，我也会日日祈祷，能早日和公主，和固凤，在地下相遇。”
长康公主垂眸：
“希望能早日如你所愿。”
素月微笑不言，长康公主对枕绛道：
“做的干净点，别让平阳察觉出端倪了。”
若是让平阳知道，怕又是一场好闹，枕绛点点头，拽起素月往外走去，素月也懒得大吵大闹，踉踉跄跄被枕绛拽着往外走。
深夜有风，有点凉意，有点温柔，当锋利匕首没入素月心口时，她看到了阿爹阿娘伸出来的手，姐姐温柔的笑意，弟弟天真的笑脸，假如真的有无间地狱，也该有一场相聚。
她被如一块破布丢到地上时，对这个人世最后的印象，是一弯残月。
枕绛处理好一切后走到帐中，长康公主已然准备休息，枕绛恭敬道：
“公主早些休息。”
长康公主闭着双眼轻柔道：
“该准备准备，给那些盼着我死的哥哥姐姐们，一份礼物了。”
她这话语气轻柔，如一阵风，散在空中，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