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天光乍破,霞光万顷,江叶忽然登上城墙,遥遥看着远处。已安安稳稳了几日,江叶看着城楼之下,数日前的尸首和血迹现在已经是没什么痕迹了,城中百姓也撤出大多,还有些宁死不肯走的,也委实用不了强硬手段。
一个稚嫩的声音道:
“小姐。”
江叶回头看去,她含着笑意,在朝霞万里中温柔浅笑,和这永安的穷途末路格格不入,那是个秀气的男孩,有些拘谨的站在那里,江叶放缓了声音问道:
“怎么了?”
那男孩有些紧张的行了礼,轻声道:
“小姐,今日我就要和父亲离开了,那日小姐说,只要我们在,永安就在,永安,真的还会在吗?”
江叶看着男孩,他脸上稚气未脱,也染上的国仇家恨,她看了许久,才说:
“不,或许永安这个国号,将永远变为历史。他会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变成回忆。”
男孩有些无措的看着江叶,江叶看着远处霞光:
“你们日后,流离各处,会受到很多人的白眼,也会受到很多人的帮助,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有很多好人,也有很多坏人,可是我希望你们,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江叶轻轻抬手:
“你看,山河何等浩大,你们不是被抛弃的人,你们是永安皇族舍弃生命保下来的人,所以日后纵而有千难万险,也要好好活下去,不要放弃生,因为你们的生机,是被死去的人祈祷而来的。”
男孩愣怔在原地,江叶微笑着看着他:
“我不想骗你,你终究有一天会懂的。”
很多时候,历经一件事,却需要很久之后,才能读懂,这件事暗藏的许多玄机。
男孩看着江叶,他记得她,不管是刚入城时被永安帝后当成座上宾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还是数日前她在城门让百姓入城门的凌然气息,都让他对晋阳的感觉,变得微妙。
每一片在位高权重的人看来微不足道的树叶,落在普通人家,都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或许在日后,只会在史书上为永安覆灭写下寥寥数笔,这其中,却是多少切肤之痛。江叶转过身:
“早些走吧,人说,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于死地,向死而生。”
男孩对江叶恭恭敬敬行了礼,慢慢走下了城墙,很多年后,很多事,沧海桑田,世事变化,当男孩的传奇经历成为人人口中的谈资,当他也可以站在至高点睥睨苍生,他始终记得那些万里霞光的清晨,带着微凉的风,那个堪称绝色的女子,盈盈笑意,风姿绰约的站在那里,对他说的话。
天光大亮,他们离开故土,背井离乡,从此再无归途。
江叶看着远处,晋阳,那里就是她的归途吗?而现在的晋阳,又该是怎样的一副风景呢。
晋阳王宫中,马车辘辘驶过,坐在马车里的女子挑起窗边锦帘,只露出一双眼,往外看了一眼,那是一双,宛如碧蓝天空清澈的眼眸,似乎刚刚被江南温柔细雨淋过,湿漉漉的带着一丝天真稚气,让人莫名生出一种沉沦欲望。
永乐公主,这个曾经也算传奇的女子,如今,终于在晋阳王宫显露了她的模样。
被宫人虚扶下了马车,永乐公主回头看了一眼来路,然后在众人簇拥之下,向着前方走去。
金殿辉煌,晋阳帝高高坐在主位之上,永乐公主款款而来,含着笑意,行了一个礼。面容尚且隐在面纱之下,只是一个寻常的宫中行礼,她做来都是仪态万千,勾人心魄,面纱被她摘下,她笑着抬头,如一件最完美的物品,被晋阳帝验收。
她抬头的瞬间,即便是见识过这世上千种美女,万种风情的晋阳帝,也不能免俗的愣了一下。她融合着矛盾的风情,似乎娇俏,又似乎冷漠,似乎艳丽,又似乎清冷,眉目间似乎万种风情,又似乎不染纤尘,永乐似乎对这样的目光习以为常,含羞带怯的看了晋阳帝一眼。
假如真有修行千年只为惑人心神的妖媚,大抵该是永乐公主的模样,晋阳帝站起身,慢慢走下台阶,牵起永乐公主柔若无骨的手,一股馨香险些迷了晋阳帝的魂魄,晋阳帝将永乐公主揽入怀中:
“果然是,珍宝。”
永乐公主抬头,怀着十足仰望的眼神看着晋阳帝,柔声道:
“陛下要好好待妾。”
声若游丝,袅袅婷婷,惹得晋阳帝揽紧永乐:
“怎么舍得委屈了你。”
她这样的容颜,即使在美女如云的后宫,都足以艳压六宫。
十五是个好日子,这一日,永乐公主被封为宸妃。
一连七日,晋阳帝都歇在永乐宫中,连寝宫都为了讨她欢心改成了乐归宫,恩宠之盛,六宫无人可与之分庭抗礼,即使是一直被晋阳帝捧在手心的谢妃,当年也不过一连三日。
只是既然知道永乐的身份,满朝文武并太后也懒得因为这个和天子起争执,左右不过是个亡国公主,就算再得宠,也登不上皇后的位置,更登不上太后的位置,能让天子高兴,就让他新鲜两日。
后宫倒是有所不忿,可是皇后并两位贵妃加四妃都默契的不发表什么态度,自然是默认了这位永乐公主一进宫便得道如此恩宠的事。
想来也是,这几位主子都是出生大家的,谁看不懂这位公主虽然风光,可是终究也不过只能依靠帝宠才能勉强活着的。既然她的孩子不会对储君有威胁,也无外戚可左右朝堂,那就算得宠,又能如何,晋阳帝也不是真的昏庸到会为了这样一个女子弃六宫其他嫔妃不顾,那又何必在天子兴味正足时去惹他不悦,枉为他人做嫁妆呢。
中宫之内,晋阳后坐在榻边看书,一旁的大丫鬟栀清轻声道:
“娘娘,今夜陛下还是翻的宸妃牌子。”
晋阳后应了一声,道:
“让她们都老实些,陛下新得了个物件,必然是要喜欢几日,多把玩几日的,别惹得陛下不开心。”
栀清恭声应下,晋阳后道:
“把这本本宫近日读的书送到丽妃那里,就说本宫看完了,觉得不错。”
栀清点点头,接过那本书悄声退下,晋阳后若有似无的叹了一声,悠远深长,似乎还有几分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