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帝后身死的消息,江叶等人到第二日早上才知道。江叶乍听愣了愣,然后才点点头,觉得出乎意料,想了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江叶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她和永安帝后交往并不深,记忆里一个意气风发,一个凤仪天下,是当之无愧的一对璧人。
世人都说帝后情深,而如今江叶才知,这样同生共死的帝后,的确是情深似海。
永安帝自然不可能苟活,他身为一国之君,既然没有在最初就弃城而逃,那自然就是和永安共存亡。可他迟迟拖延,不到最后不肯赴死,却原来不是舍不得自己死,而是想让自己的王后活。
可是有时候,或许阴阳相隔,比死亡更难以忍受吧,她听过许多同生共死的传说,却第一次这样直面这样的结局。
昨日的永安后,想必已然知道了结局,又或者,她早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坦然面对,甚至是欣喜,可以同生共死。
她听见外面有些骚动,然后缓缓起身准备去看一看,苏胥出现在门外道:
“还在王都的百姓听见帝后殡天,自发祭拜。”
江叶点点头,想了想,她终究是晋阳人,这样的场合,她不便出现。于是和苏胥两人坐在窗前,隐隐约约能看见远处。江叶道:
“看永安帝的样子,也不像是昏君,为何……”
苏胥目光平静的看着窗外:
“他的确不是昏君,可是他上面三任君主,各有各的昏庸,朝野早就动荡不安了,若不是曾经永安是一方霸主名号撑着,他败落的还要快。”
江叶听完有些惋惜的点点头,苏胥却早看尽了人间朝代更迭,不觉得如何,江叶道:
“想来也是,一路行来,除了浮止,似乎并没有看到什么其他高官。”
想来这些人早已知道结局了,真到这时候也能潇洒离去,只留下还抱有幻想的百姓固守其中,可见这很多时候,有些东西并不公平。
江叶也没再多说什么,毕竟她是晋阳人,在永安看来,也没安什么好心。说来残忍,这所有一切,等尘埃落定,能是史书上的几笔?又是谁的谈资?
不过茶余饭后,添油加醋的事罢了。
她忽然听见喊叫声,号角声,不由一怔,赶紧起身道:
“苏胥!”
苏胥看着远处:
“应该是固凤的兵马。”
江叶点点头,想来,他们应当是知道永安帝后身死的事,故而趁百姓悲苦之时,一举攻破城楼。
江叶顾不得其他,拉着苏胥道:
“走,那平阳郡主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
苏胥却拉住她:
“再等等,让永安帝,再护他们一回吧。”
江叶满头雾水,苏胥却不再说什么,只是立在窗边,看着外面。
烟尘滚滚,平阳郡主携精兵铁骑而来,一路到王城外,却看见城门大开,不管是城内城外的百姓,都跪在地上,向着王城方向。
平阳郡主冷嗤一声,道:
“君王王后都死了,还等什么,来人,随本将杀入王城,夺下永安。”
众将应是,铁骑之下,似乎要踏平一切。
可是跪拜的百姓却似乎没有听见,只是行着跪拜之礼,送他们的帝后。
离弦之箭,纷至沓来,似乎要撼动日月,可是在离最近百姓几步之遥时,一道金光闪烁,生生止住来势。
平阳郡主一马当先只能停住,却看见两边走出几十僧道,不由冷笑:
“怎么,出家人也要管管这事?”
为首的僧人行礼道:
“阿弥陀佛,我等在永安修行,承蒙永安帝宽容,只是出家之人,不染俗事。只是曾受永安帝恩惠,不敢不报。”
平阳郡主居高临下的看着僧人:
“你该知道,出家人就该斩断七情六欲,这样的事,你管不过来,速速离去,我放尔等一条生路。”
那僧人却垂眸道:
“不可退。”
平阳郡主冷呵一声:
“不知好歹。”
便挥挥手,众人接着纵马上前,而僧人和道人则各自分开,各自列阵,挡住固凤来势汹汹的兵马。
平阳郡主勾起一抹轻蔑笑意:
“继续,神仙亦有力竭之时。”
僧道各自递出一掌一剑,两不相干又配合默契,将固凤兵马掀翻在地,平阳冷声道:
“放箭。”
箭雨细密,道长们双手结印,挡住箭雨,平阳却红唇轻启:
“继续。”
她听见兵刃相接之声,冷然一笑,道:
“继续。”
虚空之中好像有什么破裂了,数十支箭刺入两个道长身体之中,怆然倒地。
僧人解下袈裟,挡住满天箭雨,平阳道:
“给我杀。”
长矛盾牌,冲着手无寸铁的僧道而去,江叶想要冲出去,苏胥拉着她道:
“这是他们各自的修行。”
江叶看着远处,问道:
“送死亦是修行?”
“修行,不是高高在上的,曾经的永安帝尊敬他们,宽容他们,曾经的永安百姓信服他们,如今,就是他们因果了结之时。若可以冷眼看天下百姓赴死,那纵而得道,又有什么意义?”
江叶立在原地,没有说话。而远处,平阳说的没错,神仙亦有力竭之时,这些修道之人,纵而拼尽全力,可是在精兵铁骑面前,也不过只是能拖延片刻罢了,江叶突然冲了出去,苏胥想了想,跟在她身后。
她匆匆登上城墙,对着百姓吼道:
“快进来!关城门!”
百姓跪在地上,呆呆看着江叶,江叶看着僧道们一个接一个倒下,道:
“莫非你们真想和永安一同消失?莫非你们真想这世上再无永安后人?那永安帝后为何赴死?那这些出家人为何要救你们?那永乐公主为何要远赴晋阳?活下去,这是永安帝对你们最后的希望了。”
百姓们回头看着那些曾经高高在上怜悯世人的僧道,袈裟染血,道袍染血,一片泥泞不堪,他们眼前一片血红的模糊,他们手脚并爬的到了城内,而一直观察着的沈树辰命人关上城门,只在城墙上留下一个隐在阴影处的侧影。
几十僧道殒身,却叫固凤兵马,一步不得入王城。
江叶与平阳遥遥对视,平阳笑了笑:
“你能护到几时?”
江叶也笑了笑:
“能救一个,便是一个。”
平阳冷冷扫了城墙上众人一眼,道:
“城门不开,我亦等着看,粮草耗尽之日,这里将是怎样一副场景,想必好看极了。”
绝尘而去,她扔给江叶一个冰凉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