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郡主来势汹汹,走的也果断毫不迟疑,众人站在城内,怔怔看着城门,隔着城门,似乎看见外面的尸体,宛如天堑。
江叶看向沈树辰:
“多谢将军。”
想来晋阳帝给沈树辰的旨意,必然和护住永安百姓无关,他大可看着平阳对众人大开杀戒,也免得他束手束脚。沈树辰一身战甲,威风凛凛,将他一贯清贵的面容都称出几分杀意,他对江叶微微一颔首,对一旁副将李之岸道:
“点兵,今夜突袭。”
副将李之岸毫不意外的点点头,领命退下,沈树辰看着远处平阳离去的方向,眼眸含冰。
江叶倒是有几分不解,问道:
“将军为何今夜夜袭?”
沈树辰看向江叶,微微一笑:
“她战书已下,我不应战怎么行。她自知今夜我要夜袭,但是她知道,不代表她能抵抗。”
江叶更是迷迷糊糊,沈树辰则微微侧身看着远处:
“数年前我与平阳郡主的兄长有过一战,那一战败了,我与众人死守一城,固凤围我三个月。”
沈树辰语气里带着几分飘忽不定:
“三个月,粮草早已耗尽,城内百姓自发献出家中所有粮食,他们吃野草,吃蛇虫,吃泥土,到最后,甚至割肉而食。”
那是一段生不如死的过往,直到三个月后晋阳才腾出兵马逼退固凤,而彼时,那已然是一座死城。
方才平阳之言,暗指沈树辰会再次重演那一段历史,沈树辰垂下眼眸,掩去眸中情绪。
江叶看着沈树辰,数年前,他才多大,还不到二十,是怎样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呢。沈树辰摩挲了一下腰间佩剑,笑道:
“那日之后,城中只余百姓不过百人,我等离开之时,他们一路相送,感谢我等拼死护城。”
他们绝口不提为了让战士们吃上饱饭付出了什么,就如将士们绝口不提为了护住城池他们是怎样撑到刀口卷刃用赤手空拳杀出一条生路,那不是沈树辰输的最惨的一场,但那一定是沈树辰麾下众将死的最惨烈的一场,无人后退,无人怕死。
沈树辰记得无数将死的将士爬到同僚身边,他们血肉模糊的说,反正都要死了,就把他们的肉煮了吧,多撑一日,或许援兵就来了。
那里是地狱,是沈树辰一生的梦魇,而如今平阳郡主轻轻巧巧一句话,那双和她兄长忌濂如出一辙的冰冷眼眸里透出的沉沉杀意,让他想到了过去。
沈树辰紧了紧手,清晰感受到佩剑的起伏轮廓,轻声道:
“被永安成日泡在脂粉气里软了骨头的兵马迷了眼,没关系,平阳迟早会知道,她只配欺负欺负废物。”
他如此说,抬眸看向远处,勾起一抹冷笑。
他素来是个喜欢沙场上了恩怨的人,当年一战惨烈如此,他自然要从平阳兄长身上讨回来,连下他所守三座城池,一反常态的屠城,坑杀将士数十万,手段之狠辣,让晋阳帝连下三道圣旨斥责,方平了文武群臣的口诛笔伐。而素来在固凤帝前风光无限的忌濂则霎时成为固凤的罪臣,他记得他骑在马上看着忌濂跪下的那个眼神,他记得他回京后晋阳帝不咸不淡的几句斥责。
还有那一次过后忌濂从此消失在沙场之上,一个将军,却再也没有披甲上阵的勇气了。
沈树辰想着,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太过简单的事,不过一报还一报。当日忌濂如何,后来他便如何,那些死去的冤魂,战死的将士,总该有什么来祭奠他们。
他披甲上阵那一日就知道,杀人和被杀,就是他的宿命。沙场征战,哪里有那么多温文尔雅,从来都是不死不休的果断狠辣,要么赢,要么败,从来没有全身而退。
风卷残沙,马踏烟尘,长康公主半躺在帐内,似乎在闭目养神,她支着额角躺在榻上,听着属下来报,等来人说完了,才闲闲说了一句:
“下去吧。”
那人悄声退下,一旁侍立的女官轻声道:
“郡主素来不是个容易心软之人,这一次……”
长康公主闻言轻飘飘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眸,这温柔又清淡的一眼让女官浑身一颤,立刻闭嘴:
“你什么时候,添了多嘴的毛病。”
女官立刻跪倒在地:
“公主,奴婢错了,公主恕罪。”
长康公主似乎有些倦怠般的支起身子,笑看着女官:
“是不是本宫太宠着你了,才让你越来越愚钝。”
女官连连磕头,额头渐渐有血渗出,长康浑然不觉,只是若有似无的叹了一声:
“麻烦。”
话音未落,帐外有人禀告:
“公主,平阳郡主求见。”
“请进来吧。”
平阳郡主一身战甲一边解下头盔一边进来,道:
“算永安帝还留了一手。”
然后看见连连磕头的女官,挑了挑眉,没说什么了。长康摆摆手让她坐下,笑着说:
“无妨。”
平阳点点头,对女官道:
“犯了什么错,惹得公主生气?”
女官道:
“奴婢妄言,公主恕罪。”
平阳心思一转就猜到了,冷嗤一声,道:
“陛下自入宫起便对僧道两家多有尊重,如今我当着众人的面杀了这些人,回京陛下想必又要责罚我一番,若我真的踩着他们尸体进去,岂不是逆了陛下尊敬他们的心意,永安王都要夺,可这些人的面子,我也要给。”
平阳说完又对着长康公主道:
“这永安帝还算有几分手段,能请来晋阳相助,到最后还能请来这些出家人帮他,想来如果不是永安帝后以身殉国,他们也不会以命相博。可惜了,机关算尽又如何,最后不过是拿自己性命换的一点苟延残喘罢了。”
长康公主点点头,又轻声道:
“只不过沈树辰是个难对付的,加上和固凤还有旧仇。”
平阳听到沈树辰的名字脸色就难看了几分,长康公主一双秋水眼眸里闪动着浮冰冷淡:
“既然是个难啃的骨头,那就早日除了,免得夜长梦多。”
平阳闻言点点头:
“公主所言甚是,这样的人不早日除掉,平阳总觉得如鲠在喉,一定要亲手除掉,才觉得痛快。”
长康公主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