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百年之前的永安,不负永安之名,君王霸业,皇权盛世,多少年前的永安皇族衣带破空里都透出不可一世的王朝辉煌。如今江山更迭,岁月搁浅,曾经大杀四方的军队成为历史,曾经声震四方的名将消弭无踪,当江叶踏上这片曾经富饶的王城,象征永安富足的王城中心数百米的玲珑宝塔如同一片被蹂躏过的树叶,残破的落在地上,尚未踏破王城,但是永安的君王,疯了。
他赤足大笑在玲珑塔旁,火光里他如同罗刹,近乎哭嚎的大声道:
“孤不会输,孤不会输!”
远远城墙站着永安王后,她身侧站着一位倾国女子,永安王后看见沈树辰,顿了一下,才仪态万千的走下城楼,一片破财不堪里,永安王后竭力维持着属于皇族最后的尊严,她对着沈树辰点了点头,沈树辰翻身下马,身后浮止和姜鱼慌忙走上前来,浮止在距离永安王后几步之遥勉强停了下来,道:
“王兄他……”
王后看了一眼转着身子衣衫褴褛仰天大笑的永安王,道:
“十日前宫中来了一位黑衣老者,不知对陛下说了什么,他走后,陛下就这样了。”
她这样出身就是名门贵女,入宫扶摇直上登上凤位的人,什么时候都少不了世家的矜贵,便是如今性命摇摆之时,她也是一身凛然贵气。沈树辰先苏胥一步扶江叶下马,江叶看了一眼故意慢一步的苏胥,扶着沈树辰的手缓缓下马。浮止神色焦急,对沈树辰道:
“将军还是先随我进宫吧。”
沈树辰点点头,对高岳楼道:
“带将士们驻守下来。”
京畿重地告急,永安最后的精兵就守在王城内,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象征,站在城墙上看着永安的百姓匆忙急惶的往城外逃去。年轻力壮的,位高权重的,早在永安边境陷落之初就早做谋划了,如今在这残破城池里艰难行走寻一线生机的,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是迟迟不舍离开永安抱有一线希望的。江叶看见一个断了一臂的老人看见城外驻守的晋阳精兵,整个人如雷劈一般立在原地,然后他缓慢的,佝偻的转过身,老泪混浊,他颤抖着走到城墙下,似久别重逢的一对爱人互相抚慰般的,他轻轻扣着城墙的砖,摸索它的凸起凹进。
如果浮止在,大致还能从老人模糊的唇齿开合读出些什么:
“天景……七月流火……帝……建王城……国号,永……安。”
很久以后,江叶再一次无意翻弄沈树辰书案上的古籍,才看到永安史书上记载的那一段——天景元年,七月流火,帝征四方,平国安邦,八方来朝。帝度泱,建王城,定国都,立国号,称永安。
江叶看着这些在王权碾压下艰难求生的百姓,似乎自言自语道: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苏胥站在江叶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对周围一切似乎丝毫不在意。
高岳楼匆匆赶来在沈树辰耳边说了什么,沈树辰点点头,问道:
“多少人。”
“不过千人。”
沈树辰望向远方,轻声道:
“调一万将士过来。”
高岳楼一顿,旋即退下。江叶皱眉侧首问道:
“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树辰笑了笑,漫不经心道:
“岳楼说固凤带了一千轻骑过来。”
江叶挑眉:
“一千?”
沈树辰颔首,苏胥淡然道:
“恐怕领兵的不是普通人,将军何必调一万将士呢。”
沈树辰云淡风轻:
“领兵的不是只有敌人吗。”
林之年笑出声来,沈树辰为人除了战场上,到哪里都是温文尔雅的,但是一踏入战场,就是嗜杀成性。
大概,是血脉里流传的吧。
果然不多时就看见烟尘滚滚,为首的竟然是个女子,容貌昳丽,银色盔甲下一身红色劲装,与红色披风相得益彰。
眨眼之间就到了城墙之下,王城驻守的亲卫军如临大敌,一骑当先的女子手持双短刀,中间用铁链勾连,女子看见城墙外跪倒的独臂老人,冷嗤一声,扔出一刀。
林之年苏胥同时出手,林之年脱手而出的袖镖和女子掷出的刀刃相撞,而苏胥则是随手捡了枚石子,打中了女子的手腕处,女子握着双刀的手受痛松开,另一只手拽住缰绳让马停下,朗声道:
“暗器伤人,何不出来光明正大的打一场。”
沈树辰勾唇,刀枪之争尚可不顾忌男女之别,口舌之争……倒是有意思。江叶缓缓走到沈树辰身前,漫不经心十足轻蔑的笑道:
“挑老弱病残下手的人,也配说光明正大。”
女子的确容貌昳丽,只不过比之江叶,江叶容貌近乎完美,加上特意显露出来的浩然之气,江叶勾唇:
“有意思。”
女子冷冷看着江叶,道:
“本将乃……”
“手下败将,也配装模作样?”
沈树辰自江叶身后缓缓绕出来,唇角挂着十足不屑的笑意,女子一见沈树辰,立刻拧起眉头,眸子里似乎有火焰腾跃,她银牙贝齿似咬饮血吃肉,她与沈树辰的仇,几乎可以追溯到初次上战场之时,也正是这样,她才会听闻沈树辰到了永安就匆匆点兵出发。
江叶微微偏头看向沈树辰,道:
“认识?”
沈树辰轻轻勾唇:
“赢过几次。”
女子闻言,即刻大怒,将刀尖指着沈树辰:
“你下来!我们再比一次!”
沈树辰似笑非笑:
“郡主何必,再比多少次都是输。”
沈树辰如此说,目光却落在女子身后一位白衣侍从身上,至于那女子正是固凤的平阳郡主,固凤是女帝当权,平阳郡主就是最得固凤帝宠信的女子,这位自小在女帝膝边长起来的郡主,其娇矜自尊,都是不落人后的。听沈树辰这般说,平阳郡主抿紧下唇,然后冷声道:
“放箭!”
白衣侍从要说什么,平阳郡主却语气冰冷:
“永安是我固凤的,晋阳,将来也是我固凤的,沈树辰,你最好注意点,别在我取你性命前死了。”
说完便一扯缰绳,抬起右手做手刀状向下凌厉的一挥,平阳郡主的眼里映出了满天箭雨,密密麻麻,如同阳春三月绵绵细雨,丝丝缕缕,又如凛冬冰雪满天,落之杀人。
箭雨势不可挡,却不是指向城墙之上的沈树辰等人,而是射向城墙数尺之外的平民聚集之地。沈树辰早在平阳下令之时就似笑非笑的垂眸,身后苏胥长袍鼓荡,不动声色的迈出一步。江叶配合的退到苏胥身后,她看见苏胥长袍无风自扬,如同闲庭信步折花赏玩般漫不经心的挥一挥广袖,肉眼可见的金色光芒如同波澜迭起笼住箭雨将要落下之地。固凤放出的箭雨如同插入湖水中毫无声息的被光芒吞没,苏胥再动一动手腕,平阳瞳孔微微放大,不自觉的抬头,她看见固凤满军将士头上三尺处悬满利箭,苏胥神色平静,轻轻放下,箭矢破空,将要碰到众人之时,又立刻化为飞灰。
平阳心神巨震之下,极力稳住情绪,冷笑道:
“怎么,沈将军如今还要依靠这些神魔之术?”
沈树辰看着平阳,带着几分细微又明显的睥睨道:
“平阳郡主拿无辜百姓做下马威,我拿平阳郡主的精兵强将做下马威,借一借鬼神之术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