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眯了眯眼,一时不知沈树辰这手笔是早算到她会来灭一灭晋阳驻军永安的气焰,还是看到他的临时起意。不论如何,都让她甚为恼怒。永安是一块骨头,固凤势必要将其全部吞下。她可以允许永安苟延残喘,但是晋阳想要分一杯羹,也得看固凤有没有这么个想法。
她那双凌厉的眸子带着几分狠厉气息:
“沈树辰,永安我固凤要定了,你能保住谁?”
平阳的双刀指着远处:
“你看,他们活着,也不会感激你半分,他们愿意陪着永安长眠,那就是他们该有的结局。”
沈树辰在城墙遥遥看着平阳:
“那不是你我的事。”
他们是生,是死,是随着永安覆灭,还是活下来见证朝代更迭,都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不过是听从各自君主差遣的人罢了。
平阳郡主看着沈树辰,虽然心中翻涌的是恨不能杀之后快的气息,可是不管是一万铁骑的虎视眈眈,还是那道袍男子的出手惊人,都让她不得不按捺下冲动。她调转马头,冷然道:
“来日方长,沈树辰,我不急。”
说完一甩马鞭,绝尘而去,身后精兵相随,而一旁的白衣侍从紧紧跟在平阳身后,直到走出数里,平阳才勒紧缰绳,将马停下。
白衣侍从伸出手,那是一双堪称养尊处优的手,洁白而细腻,该出现在脂粉香气如同散不开浓雾弥漫的帝都,出现在觥筹交错丝竹管弦笙歌里,出现在帝都位高权重人的肩旁,拨弄人心,搅动风云。
而如今,它出现在这里,永安国的残破城墙,国破家亡,烈烈风中,连云层都染成硝烟的铅灰。
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平阳郡主恭声道:
“公主,我怀疑沈树辰已有怀疑。”
白衣侍从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明丽秀雅堪称倾国的脸,她和这残酷战场格格不入,但是那样高高在上的气息又似乎相得益彰,她是固凤帝最看重的女儿,长康公主,纵而平阳得固凤帝再多偏宠,在长康公主面前,亦要避其锋芒。
如果说固凤帝对平阳的偏宠是许她刁钻,容她上战场杀敌,那对长康公主的偏爱则是让她在这帝国华贵生长,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固凤的气度,固凤帝可以女子之身登临帝位,杀伐决断,不在男子之下,她不拘束长康公主,只让她平安喜乐就是。
固凤帝以母亲之身份,宠长康入骨,容她忤逆,容她叛逆,这就是帝国最受宠的公主,而如今,她一介侍从打扮,出现在这里。
长康公主十分有耐心的将平阳郡主被风吹乱的鬓发理好,然后带着几分温柔笑意的说道:
“以我来看,这沈将军有几分本事。”
平阳郡主闻言,心头一跳,立刻抱拳道:
“公主说笑了,我和那沈树辰,是死敌。”
长康公主似笑非笑的哦了一声,平阳郡主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垂首道:
“公主,我兄长败于沈树辰之手,若不是他,我兄也不会消沉如此,我和他一个效忠陛下,一个效忠晋阳,除了是死敌,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沈树辰的确是模样清贵,家世也不差,这样一个翩翩公子,偏偏在战场上又所向披靡,平阳曾经也想过,也做过不该有的梦。
可是她深知,这样一个人,注定不会喜欢她,他们是死敌,晋阳容不下固凤的平阳,固凤容不下晋阳的沈树辰,况且那所谓的喜欢,不过是一眼回眸的年少轻狂,她是平阳郡主,她要站在固凤帝身边,为她开疆扩土,成为她霸业皇图画卷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没有结局也不可能舍弃一切的情,她可以干净利落的舍弃。
在数次交锋里,在战败败退里,她所谓的少女情怀,早已经被马蹄踏的淹没在尘土中了。
长康公主垂眸,那双似乎被雨水洗过般的眼眸被半遮半掩:
“平阳,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别做让陛下失望的事。”
风起猎猎,平阳郡主战甲上的披风被风吹的遮天蔽日,她直视着长康公主:
“公主,陛下绝不会对我失望。”
她指着远处,依次说道:
“永安,眠越,晋阳,封腾,都将尽数归我固凤,我会成为陛下最快的一把刀,我要让那些所谓征战沙场所向披靡的人,通通败于我固凤的铁骑之下,我,是陛下最值得信赖的将军!”
长康公主含着温柔笑意:
“真是个听话的孩子。”
两人两马,并肩伫立,看着远处漫无边际和天相连的平原,平阳缓缓开口:
“陛下是女子,她告诉我,女子也不一定要困在后院之中,为了自己丈夫的青眼相加,争风吃醋。这是陛下亲手开创的帝国,我身为女子,为何一定要去讨好男儿,为什么我不能是一位女将军,我就要以女子身份,站在沙场之上,告诉他们,我可以做的比他们更好。”
平阳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那个爱父亲爱入骨髓,却终身都在和父亲身边数不胜数的女子勾心斗角的人,她后来在固凤帝身边,才知道,那样太可怕了,那后院太小了。
亭台水榭如何,延绵不绝的院落如何,想想便是遮天蔽日的树,让人透不过气来一般,还有来来往往的各种女子,她们的目光,她们的言语,她们的每一句挑拨,太小了,太可悲了,一生只不过为了一个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爱的男人,葬送了所有的可能。
只有站在固凤帝身边,她才知道,女子也能这样活,女子也能在朝野上有勃勃野心,也能纵横捭阖,也能在金銮大殿一个眼神让群臣战战兢兢,也能稳坐帝位群臣跪拜,也能开阔疆土,能以女子之身,压过满朝男儿。
那才是她向往的人生,那才是她平阳该活出来的人生,不是附庸,不被世俗束缚,她想做的,就可以做。
为将如何,为臣如何,是女子又如何,这是她平阳一个人一个人杀过去的,是她一个人头一个人头攒起来的军功,普天之下,还有比这更牢固的吗?
平阳看着远处,神采奕奕,长康看着她,微微一笑:
“这天下,合该去争一争,才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