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叶不知道自己的侃侃而谈在林尚书眼里看来算什么,毕竟他浸淫官场多年,朝堂瞬息万变,他自有自己的打量。她所要的,只不过保住一个幼童罢了,这或许是她看到谢佑庭那个倔强的眼神的一时心善:
“父亲,我以为为君为官,都要以民为先,而常怀敬畏。父亲不愿帮谢家,大约是怕日后被报复。可是今日谢槿川上门求助,就证明谢家知道,真正至他们于死地的,不是林家,是九皇子。若谢佑庭以后长大连这点都想不到,那对林家来说,不足为惧。如果想到了。他就该知道,林家不是他的仇人。”
林尚书不置可否:
“说来说去,你还是妇人之仁。”
江叶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是的,但是我并不觉得万事一定要赶尽杀绝。谢家如何,是官场的事。可是谢佑庭太小了,这场祸事非他所能左右。”
林尚书目光平静,笑着问江叶:
“无辜的人那么多,你哪里顾得过来。”
江叶一愣,笑着对林尚书说:
“爹,难道顾不过来,就要袖手旁观吗?”
林尚书不再说什么,静了良久才慢慢开口道:
“罢了,去把你三哥喊过来。告诉谢槿川,谢佑庭我保了。”
江叶喜笑颜开:
“是!”
林尚书意味深长的说:
“谢佑庭你想怎么处置,都随你。”
江叶怔了怔,点点头。林尚书摆摆手:
“下去吧。”
阖门之时,江叶抬头看了一眼,林尚书靠在椅子上,似乎闭目眼神。江叶清楚的知道,这个以文职权倾朝野,儒雅端方的人,内里是一柄饮血无痕的剑。
她不知道他养精蓄锐多少年,只是害怕,这把剑出鞘的时候,晋阳何去何从。
江叶走出房门,看见苏胥还在门外走廊上站着,急忙快走几步笑道:
“你怎么没回屋?”
苏胥偏过头:
“反正也没事,林老爷同意了?”
江叶点点头,问道:
“那,你随我一起去看看?”
苏胥颔首,两人一路到林之年三人处,江叶推开门看见谢槿川抱着谢佑庭低声说着什么,林之年颇为礼貌的站在几步之外。见江叶进来,林之年对谢槿川颔首示意,才走到江叶身边,江叶低声道:
“父亲让你过去。”
林之年对苏胥点点头,匆忙走了。江叶冷眼看了这对姐弟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只有谢佑庭。”
谢槿川一怔,随即大喜:
“好!”
谢佑庭却愤愤盯着江叶:
“我不!”
谢槿川赶紧将他护在身后,笑着说:
“小孩子不懂事,林小姐不要见怪。”
江叶却笑着摆摆手,对在谢槿川身后却依旧仇恨的看着她的谢佑庭道:
“你哪一句我不,我倒是不生气,却是有些替谢家不值。”
谢佑庭愣怔怔的看着江叶,江叶神色一冷:
“你可知你姐姐说的谢家毫不推辞是何意,便是即便林家要谢祭酒把所有家产奉上,构陷谢祭酒的同僚好友,甚至让他跪在我爹面前他都会做。谢家林家朝堂争了这么多年,谢祭酒服过软吗,如今为了保全你,他认了。他大可以颇有骨气的带着你们一家人送死,但是他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佑庭眼中含泪怔怔说道:
“为了我。”
江叶看着他:
“懂事一点,谢佑庭。”
谢佑庭自谢槿川身后走了出来,准备跪下道:
“谢林小姐救我。”
“不要跪!”
江叶冷喝一声,谢槿川谢佑庭皆惊疑不定的看着她,江叶垂眸:
“不要跪我,我让你接受,不是为了让你跪,我不是收留你,我只是抚养你。要跪,你应当跪你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谢佑庭,明日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谢佑庭傻立在原地,直到谢槿川抱住他,哽咽着说:
“佑庭,以后不可任性了,我们以后,不能护着你了。”
谢佑庭才骤然嚎啕大哭,抱住谢槿川哭的近乎昏厥。待林之年来的时候,看见两人哭成一团,江叶苏胥在一旁站着,不言不语,既不劝慰,也不嘲笑。
林之年轻咳一声,谢槿川勉强止住了哭,对林之年道:
“不知三少爷……”
林之年笑道:
“我与父亲商量了一下,父亲的意思是他立刻进宫,我送两位回去,让谢佑庭……天亮之前我带他回来便可。”
谢槿川一时怔在原地,良久,眼中才缓缓落下泪来:
“想不到,最后给谢家雪中送炭的,竟然……是林家。”
林之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笑而过,江叶命人打了两盆温水,对他们道:
“洗把脸,然后随三哥回去吧。”
江叶低声和林之年说了两句,准备离开,忽然抬眸对谢佑庭道:
“谢佑庭,明日和你父母告别的时候,不要哭。”
谢佑庭一愣,良久,才点头,而江叶说完这句话,就和苏胥一道走了。
两人走在林家九曲回廊上,挥退了下人,苏胥提着灯笼,晚风凉凉,月色皎皎。
江叶忽然开口:
“我以前,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我爸是个赌徒,把家里什么都输没了,还借了高利贷。那天收钱的人把我们全绑了,那个老大看了看我,说,把这小的放了。我不懂他为什么要放了我,后来我被送到孤儿院,等我长大了去打听,他已经死了,尸体都没找到。他留了个身体不好的妈,我一直替他养着,苏胥,这是不是就是因果轮回。”
苏胥缓声道:
“所以你救了谢佑庭。”
江叶笑了笑:
“是,我小时候很恨那个人,他毁了我的一切。我妈是个温柔又坚强的人,可是他又的确放过了我,这实在是一笔烂账。今日我就在想,哪怕谢佑庭以后恨我,那又如何呢,他活下来了,不是吗。”
“谢佑庭该恨的是我吧。”
九皇子站在远处,语气低沉。
江叶吓了一跳,险些踩在苏胥脚上,苏胥将她扶住低声道:
“小心。”
江叶有些后怕的捂住胸口,没好气的说:
“大晚上的九皇子又跑来吓人干什么?还偷听我说话?”
九皇子皱了皱眉:
“本王来是有事和林大人商量。”
江叶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那你商量去啊。”
九皇子似乎颇为生气,冷冷扔下一句:
“本王没有偷听你说话,只是路过恰好听见了那句。”
就甩袖走了。
江叶再次翻了个白眼:
“谁管你。”
苏胥冷眼旁观,绝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