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太记得八皇子叫什么,皇子的名讳素来是忌讳。她只记得那年她随母亲入宫,她在巍峨宫殿前踌躇不安,他说:
“你是哪家的小丫头,这么可爱。”
她看着他,不敢说什么,身后仆人跪了一地,唤他八皇子,她才恍然惊觉,垂首道:
“拜见八皇子。”
他身边的内侍对八皇子说了她的身份,他微笑:
“原来是姑姑的女儿,叫我八哥就好,南歌。”
她只记得他们初见,他温柔笑意。熟了之后她性子跳脱,什么都要试一试,不知受了多少伤,都是他无可奈何的为她上药,她看着他稚气又皱着眉絮絮叨叨小心翼翼的样子,咬唇痴痴的笑。
他和九皇子几乎形影不离,只是九皇子性格孤僻,再到后来,白马寺。
林南歌看着倒在地上的八皇子,怔在原地,高将军轻声细语:
“我知道,你和八皇子交好,所以我特意杀了他,这样,陛下就不会怀疑你是故意让九皇子去送死的,对不对。”
林南歌混混沌沌,听不真切,只是慢慢爬到八皇子身边,捂着他的伤口,一如从前她受伤了他叠声喊道:
“宣太医……宣太医……宣太医!”
她尖锐的声音在黑夜里近乎诡异,刺耳又难听,高将军低低的笑:
“你看啊,还有九皇子,他和八皇子这么像,对不对。”
林南歌不理他,只是高高低低的喊着,宣太医。
高将军有些失态的走来走去,大笑道:
“不是林家!容儿不会入宫!也不会遇到陛下!更不会为了这两个孽种!断了性命!你们都要有报应!”
林南歌从地上拿起石头泥土狠狠的砸到高将军身上:
“狗奴才!宣太医!宣太医!”
他们似乎都疯了,在这样连月色都隐约的夜里,林南歌第一次知道了,充满恨意的心,比魑魅魍魉更加可怕。
等到京城禁卫军在苏胥的指引下匆匆寻来的时候,林南歌抱着八皇子的尸首,九皇子软到在地,高将军大笑不止,惊疑不定里,林南歌冷声道:
“把高将军抓起来,入宫。”
天色微凉,林南歌一身褴褛,血迹斑斑的跪在殿内,王位上坐着君王,旁边是雅贵妃,再往下是母亲,父亲则立在她旁边,林南歌长跪道:
“陛下,高将军乃萧家人,其妹乃是容妃娘娘,容妃娘娘仙逝之后,对林家和陛下怀恨在心,才有今日之事。南歌无用,不能阻止他杀害八皇子,请陛下降罪。”
天子良久无言,久到林南歌不安的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天子才缓声说:
“若是如此,委屈你了。”
那个时候的林南歌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天子那个时候的神情,温柔又残忍,怀念又决绝:
“竟然是故人。”
天子微笑:
“他恐怕一直不知道,萧家覆灭的真正原因吧,那样也好,就让他稀里糊涂的去见容儿吧。”
林南歌茫然懵懂,天子却不再说什么,只是看了林南歌一眼:
“南歌,孤知你自幼和小八关系好,这不怪你,是孤没有保护好你们,林卿,带南歌回去吧。”
林南歌用了好几天才慢慢的回过神来,她在夜里被噩梦惊醒,拿着灯笼往门外跑,一边跑一边喊:
“八哥!我来救你了!来人,宣太医,宣太医。”
她赤着脚,散着发,如同疯魔。
林夫人无可奈何之下,再次入宫请苏胥帮忙,苏胥沉默良久,才说:
“我可以封了她的这段记忆,只不过,会有些错乱。她可能会分不清,谁是八皇子,谁是九皇子。”
林夫人点头同意了,于是苏胥施法让她忘记了这一切,她只记得她去过白马寺,至于发生了什么,她模糊了,她恍然记得她和谁交好,那面容和九皇子一模一样,所以,她以为是九皇子。
她脑海里冥冥之中有人说:
“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小九。”
于是她对九皇子无微不至,甚至不许别人靠近,似乎抓住了九皇子,就抓住了她遗落的曾经。
她不记得,九皇子却记得,一觉醒来,兄长死了,林南歌却对他亲近起来,他觉得林南歌是疯了。后来种种,她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了在他身边,他觉得她另有所图,不然八哥死了为何不见她伤心,又为何,从她口里再听不见关于八哥的只言片语。他们曾经那么交好,她是如何在他死后就把一切轻而易举的移到他身上。
她对他感情日益深厚,他对她却愈发讨厌。
林家看在眼里,却不说什么,甚至默认林南歌从一开始喜欢的就是九皇子。
八皇子死后,或许是为了弥补,天子对于九皇子的宠爱人尽皆知,假如林南歌真能当上九皇妃,林家自然是更加煊赫。林尚书自知天子也有意如此,故而从不插手,谁知林南歌性子越发偏颇,逼的九皇子更加反感,万般无奈之下,才让林声慢和九皇子偶遇,林南歌孤僻乖张娇矜九皇子不喜欢,林尚书就让林声慢温柔得体和顺,两相对比,九皇子自然偏向林声慢。
只是不知林南歌已然用情成魔,若不是江叶鬼使神差的来了,日后必定又是一场纠葛。
而一切的引子,就是白马寺的那段秘辛。
江叶听完夙夜如此说,眼底一片波澜不惊的沉沉凉意,林南歌九皇子林声慢的恩仇可以从白马寺说起,那么林家和容妃,天子和萧家,这一切的纠葛,又该从何说起,何处而来。
夙夜自知江叶势必会想到上一辈人的纠缠,只是她并不完全清楚,故而也不开口,说错一句半句的后果,绝非她可以承担的。
江叶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戾气,她到底是什么,父亲明明知晓这一切纠葛,却放任自己与九皇子纠缠。高将军说送萧容进宫的是林家,父亲又为什么要送萧容入宫,天子说萧家覆灭还有其他原因,又是什么。林家看似置身事外,又为何桩桩件件,都有林家的身影才其中。
江叶问道:
“高将军是不是已经死了。”
夙夜还没说什么,苏胥道:
“是,当年之事过后,陛下随便寻了个由头,将他杀了。”
江叶皱眉:
“也就是说当年之事,再无人可知了。”
苏胥摇摇头:
“当年遗漏一个高将军,自然……还能再遗漏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