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胥所言的确没错，但是那般态度实在令人咬牙。夙夜顺了顺气，才对江叶道：
“当年白马寺，陛下送去了两位皇子，八皇子九皇子一母同胞，同时妖祟缠身，同时，还有林家大小姐林南歌，一道被送入白马寺。”
江叶皱了皱眉，自从天帝给了药，她和林南歌的记忆几乎重合，但是她幼年去白马寺那一段，她却并无什么记忆。按说邪祟魍魉缠身，她应该记忆深刻才是。
夙夜不动声色的看了苏胥一眼，她自然知道方才苏胥右手结印将四周设下结界，只是心中诧异，一贯冷淡的苏胥君上怎么会为一个人细心到如此地步。
江叶良久没听见夙夜继续说，刚要开口，夙夜继续道：
“主子不记得，是应该的。”
她如此说，语气颇为凉薄，江叶从她眼里，看到了过去，过去的一片苍无。
她立在原地，看见尚是少年少女的他们，天之骄子豪门贵女，大抵如此。虽然见过几次骇人听闻的事，不过，他们尚且不知鬼魅可怖，人心叵测，被精兵强将重重保护，白马寺似乎是他们的别院。
苏胥在暗中掠阵，他法力大多被禁锢，不过好在是为民除害，能借几分天地灵气。
他只是没想到，这件事除了魔界妖孽，还有凡人手笔。
他只能看着一位将军轻而易举的挟持住林南歌，他面目狰狞的掐着林南歌的脖颈，他的眼底跃动着癫狂的笑意：
“林大小姐，和八皇子九皇子关系很好啊？”
那时她不过八九岁，怔怔看着那位将军，不知明明是圣上派来保护他们的人，怎么转眼成了要杀他们的人。
马车在黑夜里疾驰，火把散落成星光，她在他手中脆弱的如同一尾枯水的鱼。她不该哭的，但是眼泪还是砸了下来，看到她哭，将军愣了愣，将她掷在车内，她看见八皇子九皇子被绑着扔在车内，相互靠着昏死过去，她缩着肩，低声道：
“高将军，你想要什么。”
被她唤作高将军的人扯出一个冰冷笑意：
“我要什么，你能给我吗。”
她扶着八皇子，慢慢坐起来，困难的吞了一下口水：
“高将军不说，岂不是永远不知道能不能达成。”
高将军狠狠抽了马一下，回头冷笑道：
“不愧是林家的女儿。”
他却不再多说什么，一路疾驰，直到很久，他停了下来，如同扔麻袋一样的将她扔了下去，又一手一个两位皇子，一道扔了下去。
他举起火把，慢悠悠的将火把向四周绕了一圈，少女的尖叫立刻冲破云霄，这里躺着斑驳尸体，腥臭味扑面而来，林南歌甚至觉得自己摔在血河之中。
她是林家千娇百贵的大小姐，亦不过是个不足九岁的幼子，那一刻的她，恍惚觉得自己在地狱之中。她惊恐无比的看着高将军，那一刻她清楚的知道，他不是为了挟持他们得到什么，他要的，是他们的命：
“高将军！”
她大喊，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才问道：
“高将军，我和八哥九哥，到底怎么和将军结了仇！”
高将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轻笑：
“你们这么听话，怎么会惹我。”
娇贵如他们，自小被众人众星捧月的宠着，礼仪道理更是格外严厉，纵然娇纵，但也讨喜。然而他看着他们天真活泼无忧无虑的样子，心如油煎。
他们活的越好，他越恨意难平。他们越活的坦然轻松，他越发恨意蓬勃。爱恨一线之间，高将军低声对林南歌道：
“你知道我姓什么吗？”
林南歌茫然失措：
“高将军？你……你不是？！”
高将军轻笑：
“我是啊，只不过我当年和家里闹翻，化名姓高。我本族，姓萧。”
萧，那一刻林南歌忽然想起，她偶尔听父亲母亲聊天提过一桩秘事，就姓……萧。
“你知道，我忍了多久吗，终于，有这个机会了。”
高将军坐在林南歌身边，一如原来他保护她的样子，这个眉目俊朗的年轻将军道：
“我有个妹妹，叫萧容，后来，她成了容妃。”
“她死后，萧家从此覆灭，林小姐，你知道多少和你一般大小的人，从此长眠于此。”
“送萧容入宫的是林尚书，萧容诞下一对兄弟，宫中说她是难产而死，其实是被人谋害至死。林小姐，你说，你们被鬼魅缠身，是不是多年前的萧家冤魂，前来索命。”
他低声说，一股冷气向林南歌袭来，林南歌稳稳心神：
“将军对林家有恨，我能理解，只是八皇子九皇子，乃容妃之子，将军又为何要伤他们。”
高将军笑意盈盈：
“真不愧是豪门世家啊，这种关头还能以家族为先。”
她若能以她的死换两位皇子的性命，林家在圣上面前的恩宠，定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可惜，我不想杀你。”
他已经唇角含笑，眼底却一片冰凉：
“我要你在他们中选一个，只有一个，能活。”
林南歌浑身冰凉，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猛烈的摇头：
“我不，你杀了我吧。”
“我不杀你，你选，活一个，你不选，他们都死。”
高将军语气近乎温柔：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是萧家的乱葬岗，当年他们被处死，尸体就随意扔在这儿。至于你看到的这些破烂尸体，是萧家的仇人，被我杀了扔在这儿的。林小姐，你知道的越多，陛下，就会越怀疑你。不是吗。”
林南歌沉默良久，才抽噎道：
“我选八哥。”
“选他生，还是死。”
林南歌崩溃一般的嘶吼：
“他活！我要八哥活！”
高将军面带微笑，掏出匕首刺入八皇子的心口，血液飞溅到林南歌眼里，她看见高将军依旧挂着温柔笑意：
“带着杀死八皇子的愧疚活下去吧。”
爱一个人多久会磨灭，或许，比不上恨一个人久，他隐姓埋名蛰伏不出，或许就是为了今日，见证林尚书最喜欢的女儿如疯似魔，见证天子最疼爱的两个儿子任他宰割，林南歌茫然的看着手上的鲜血，喃喃：
“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