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帝宣沈树辰回京的诏书很快就到了，沈树辰拿到之后只点了高岳楼和自己同行，剩下的人则都留在边塞。
一行人看着沈树辰收拾东西吩咐下人整理东西有些欲言又止，沈树辰等到下人都退下后只留下李之岸和高岳楼，缓声道：
“你们有什么话。”
李之岸看着沈树辰道：
“将军，如今您这样回京……”
沈树辰淡然接道：
“无妨，陛下派了六皇子过来，到时候你等好好辅佐六皇子就是了。”
李之岸犹豫了半天看着沈树辰道：
“将军日后就留在京城了吗。”
沈树辰看着他，半晌才微微一笑：
“我这个人骨子里带着风，京城那样的地方不适合我。”
李之岸微微一笑，有了几分说笑的心思道：
“只是不知未来的夫人愿不愿意陪着将军四处奔波。”
沈树辰把玩这手上的扳指，笑着说：
“她要是不喜欢，那我就陪着她。”
李之岸笑容微敛，沈树辰抬抬手道：
“好了，下去吧。”
李之岸顿了顿，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高岳楼一眼，然后悄声退下了，沈树辰埋首整理了一下军中的各种信件，然后看着高岳楼道：
“南歌知道你身份了吗。”
高岳楼悚然一惊，还未来得及说话，沈树辰幽幽看了他一眼，高岳楼顿了顿道：
“原来将军早就知道了。”
沈树辰随意将一封信扔在高岳楼面前，高岳楼伸手接住，沈树辰道：
“你总不会以为，我提拔身边的副将亲卫，真的会毫不准备吧。”
高岳楼微微一笑，然后低下头看信，这是一封，沈老将军寄给沈树辰的信。
上面不仅详细写了高岳楼的身世，还写了萧家覆灭的真正原因，最后沈老将军直说了一句，恩怨已了，此人若能放下，尚可留用。
高岳楼看着沈树辰，良久才道：
“将军若是不知，来日我东窗事发，将军也不会受到牵连。”
沈树辰摆摆手：
“陛下若信我，我知与不知，都不重要。”
高岳楼沉默不言，然后沈树辰看着高岳楼道：
“这件事，我和父亲早就知道了，但是一直不说，不是因为其他原因，一来，萧家的往事已经过了，二来……你终究不和他们一般。”
高岳楼有些不明白的看着沈树辰，沈树辰微微一笑，然后从一旁放着的小盒子里拿出几封信件来，对高岳楼招招手道：
“来。”
高岳楼走到沈树辰身边，沈树辰道：
“坐下吧。”
等高岳楼坐下后，沈树辰道：
“知晓你身份之后，父亲曾命我直接杀了你，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是我沈家军和萧家，有血仇。”
高岳楼错愕的看着沈树辰，缓声道：
“将军此话……何意……”
沈树辰将信件往高岳楼那里推了推道：
“看看吧，看完便烧了。”
高岳楼拿起信件一封封看过去，看到最后，手都有些颤抖，脸色发白，然后哑声问道：
“这……这都是……”
沈树辰垂眸：
“都是真的。”
信件落到地上，高岳楼茫然的看着沈树辰，沈树辰则带着几分悲悯的看着高岳楼：
“所以你知道，为何父亲对你总是淡淡的吗，陛下更是从来没有怀疑过沈家军会有萧家的后人吗。”
高岳楼茫茫然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忽然不知道，这么多年他坚持的，到底是什么。
信中所说之人，真的，是那些在他面前，温柔和煦的长辈吗？
萧家当年，到底是何等的心狠手辣。
沈树辰看着高岳楼，然后轻声道：
“你可知当年，父亲何等震怒。”
萧家，当年被晋阳帝都礼让三分的萧家，因为一个萧容，一跃成为满京城气焰最盛的世家。
后来，萧家将手伸到了兵权之上，萧家的一位嫡子，高岳楼的叔叔，在当时的沈老将军麾下当一员亲兵，不近不远，不大不小的官职。后来，沈老将军数次战败，已觉不妥，等细细排查之下，沈老将军在盛怒之下才发现，是这位萧家嫡子被人收买，里应外合。
沈老将军险些将此人生生用鞭子抽死，最后还是顾及宫中的容妃娘娘，才停下了手。
后来，沈老将军将萧家嫡子的事都告诉了晋阳帝，晋阳帝震怒之下，却不忍惹容妃伤心，最后只是撤了萧家嫡子的职务，斥责萧家，令其终身不可入军。
那些事，就被晋阳帝这样遮下了，沈树辰看着高岳楼失魂落魄的样子，缓声道：
“你也从军多年，该知道这几封信的狠厉之处。”
高岳楼点点头，苦笑道：
“点明各地将领的现状，还有布防图，甚至谁受了伤都一目了然，还有换防和粮草之详细记录，沈老将军纵而用兵如神，被对手知道这些，也是难以招架的。”
沈树辰点点头，继续看着高岳楼道：
“那些时日，我沈家军损失不用提，父亲多少亲兵都死于其中。”
那些随着沈老将军四处征战的人，那些刀山血海都踏过来的人，那些随着沈老将军开阔疆土的人，他们没有死在强大的敌人身上，死在了自己人手中，死在这些阴谋诡计中。
这些耗费沈老将军无数心血培养起来的人，最后，都变成了荒原上的一抔土。
高岳楼见证了很多死亡，可是只要想到那些场景，高岳楼都不忍细想。
他记得沈老将军曾经有一次喝多了，他已经老了很多，常年征战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明显，他的眼神不再是令人胆寒的明亮，而是带了几分浑浊，然后他一边喝着酒，一边遥遥指着天际：
“你看天上，我有一个挚友，和我从小一道长大，后来，雁城失守，他为了帮我逃出来，自己孤身一人，守一城。”
一人守一城，守到衣衫染血，守到最后，他死而不倒。
沈老将军笑着说：
“这是个傻子，他的妻子刚刚有孕，还等着他回去呢。”
沈老将军如此说，然后闭上眼，泪流满面。
以前高岳楼不懂，为何沈老将军会和他说，如今他懂了，那是沈老将军抑制不住的恨意滔天啊。
如果没有萧家的出卖，他的同袍，会带着何等的希望，回去见他有孕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