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突然簌簌如雨，他转头，看见那个素衣女子站在花树下。暮色为她镀上金边，发间沾着的花瓣像雪。
她向前一步，绣鞋碾碎了几朵落花，"有时间吗？"
墨云许皱眉。他确定从未见过此人，可当她抬手拂开发丝时，那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他心脏猛地一跳，就像看到自己常年练剑形成的肌肉记忆。
"姑娘是？"
"我叫洛晚晚，"她轻声道，"或许，我们可以谈谈。"
风突然变大，拂过二人的发梢。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觉得，她唤他名字的语调，像极了多年故交。
暮色四合，鹰喙峰的轮廓在晚霞中渐渐模糊，山脚下零星亮起些灯火。
墨云许沉默地走在山径上，靴底碾碎了几朵不知名的野花。洛晚晚跟在他身后三步之遥，裙裾扫过草丛时惊起几只萤火虫，幽绿的光点在他们之间浮动。
墨云许在一块平坦的岩石旁停下，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姑娘为何跟着我？"
"因为这里的星空值得一看。"洛晚晚指了指高处，"而且，我猜你现在应该不想回城。"
墨云许眼尾压出锋利的折痕，瞳仁淬着冰棱似的冷光扫过她眉骨。她坦然地迎上这视线，唇角梨涡随着笑意加深，将那道审视目光化为温酒后融入眸底。
草坡上开满白色苜蓿，夜风吹过时掀起细碎的花浪，宛如倒映在地上的星河。
墨云许屈膝坐下，佩刀与草茎摩擦发出沙沙轻响。洛晚晚也拢着裙摆坐在他身旁，裙摆拂过草地，蹭到了几朵白色的小花。风一吹，花浪起伏，仿佛整片草地都在呼吸。
"这花叫白雀翎。"她指尖碰触着花朵，"据说夜里会发光，我猜，是上帝从潘多拉星球上获得的灵感。"
墨云许没有理会她，只是望着远处的林府，那里灯火通明，隐约还能听到丝竹声，大概是林老爷在宴请宾客。
他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朵小白花，指尖沾上了淡淡的花香。
"我理解你。"洛晚晚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随着晚风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墨云许侧头看她，眉头微蹙："什么？"
"理解你现在的感觉。"她望着远处的灯火，眼神有些恍惚，"明知道在一起的希望渺茫，明知道前方是无穷无尽的艰难险阻，但就是想要在一起……这种奋不顾身的感觉，我也曾有过。"
墨云许定定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她的语气太过熟稔，仿佛早已看透他的心思，"我们以前认识吗？"
洛晚晚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不认识。只是感觉你们跟从前的我很像，所以有些感触罢了。"
墨云许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那，你奋不顾身想要在一起的人，现在怎样了？"
洛晚晚的指尖轻轻抚过胸口，那里贴身藏着一柄匕首，是他曾经送给她的。她的眼神柔软下来，像是透过遥远的时空看到了什么人。
"很好啊。"她耸了耸肩，语气轻松，"我们仍旧相爱，只不过不是在这个世界，而是在我们的世界里。"
墨云许怔了怔，"不是这个世界？"
"嗯。"她点头，却没有解释更多。
"他会来吗？"墨云许忽然问，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想见一见这个人。"
洛晚晚转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她的瞳色在暮光中显得极深，像是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故事，又像是倒映着另一个世界的星河。
许久之后，她轻轻笑了，"会有机会的。"
墨云许被她看得心头微动，莫名觉得这双眼睛熟悉至极，可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她，忍不住开口，“你究竟是谁？”
洛晚晚微微笑着，“你以后会知道的。”
夜风突然变得潮湿，远处传来闷雷的声响。墨云许望着天边翻滚的乌云，“你现在的语气，活像一个读话本的看客。就好像在你们看客眼里，我们这些挣扎求存的人，都只是话本里的角色罢了。"
洛晚晚心中一惊，用力摇头，"在我眼里，你是即将燎原的星火。"
墨云许怔怔地看向她。
夜风渐凉，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沾着的草屑："叨扰了，我还有事，就先不奉陪了，有缘再见。"
"等一下。"洛晚晚突然拦住他，"听说丞相举荐你去北境大营？"
墨云许眼神一凛，"你怎么知道？听到我们说话了？"
"北境军纪严明，确实是个好去处。但你知道最基础的铠甲押金要多少吗？二十两。战马养护每月至少五两，这还不算打点上官的..."
"你调查我？"他声音骤然冷下来。
"我在帮你算账。"洛晚晚从怀中取出沉甸甸的靛蓝布囊，"这里五十两，足够你在军中站稳脚跟。"
墨云许盯着那个钱袋，没有伸手："不必了，我不需要施舍。"
"收下吧，这不是施舍。"她依然坐着，仰头看他时，衣襟上的白花幽幽发亮，"是投资。我看好你能成为名震天下的将军，到时候连本带利还我五百两如何？"
雷声越来越近，第一滴雨落在墨云许眉骨上。他低头看着这个素不相识却莫名熟悉的女子，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就像当年第一次握住刀柄时的震颤。
"为何帮我？"他按住心口，那里隐隐有些涩意，"我们素不相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这其实是你的东西。”洛晚晚站起身，几滴雨珠顺着她的睫毛滑落，“真正的自尊不是要你拒绝所有帮助，而是咬牙上进，总有一天，要让帮助过你的人以你为荣。收着吧，等以后你发达了，成百成千地还给我。"
墨云许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什么破绽，可她只是坦然地回望着他，目光清澈得让他无法怀疑。
夜风吹过山丘，小白花簌簌作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衬得夜色更加寂静。
终于，他伸手接过钱袋，指尖触到她的掌心，温热而柔软。他低声道："多谢。若他日有所成，必当报答。"
洛晚晚笑了："我等着。"
墨云许将钱袋收进怀中，转身离去。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渐渐模糊，最终与远处的山影融为一体。
洛晚晚仍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的匕首。夜风卷起她的衣角，小白花在她脚边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