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两份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报纸，一份是三年前的《江州晚报》，上面写着一例2022年江州濒危病患疗愈事件的报导。另一份，则是十年前上海的那个被宣告死亡，却又在一夜之间奇迹般恢复生命体征的病例。
当时，他对于这几件事一头雾水，只是冥冥之中感觉这两个人的经历都跟林芝那晚的极为相像，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真相居然会是这样。
若不是亲身经历过穿越，他不可能相信小说中的人物竟然真的存在，甚至还穿越到了现实。
如今看来，那天去精神病院看望林芝的决定真是无比正确。在到那里之前，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医院不仅仅有林芝在，那个江州病患的亲人竟然也在！
所以，他才会下定决心查清楚这一切的真相，才会跟踪洛晚晚回到高中，还找了黑衣人袭击他们。只有这样，他才能顺理成章的扮作被意外卷入这场意外风波的无辜受害者，跟着她经历了这段冒险。
如今，一切都水落石出，按理来说，他应该把墨云许交出去，把这件事情曝光，把他送到非正常人类研究所里才对。至于他会经历什么，是电击、酷刑、抑或是死亡，这一切都跟自己无关。
是的，他应该这么做，他必须这么做！
可是，江烨现在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那个替自己挡箭的身影。
他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了。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尽可能使自己声音听上去正常些，“喂，晚晚，出来一起吃个早餐吗？”
晨光透过早餐店的玻璃窗，在江烨的咖啡杯沿镀了层金边。隔壁桌的情侣正在分食流心蛋，蛋黄淌过烤得焦脆的吐司边，空气里浮动着煎培根的焦香。
他机械地搅动着饮品，瓷勺磕碰碗壁的声响与后厨油锅的滋啦声交织在一起。
"怎么了？"洛晚晚将糖罐推到他面前，故作轻松地笑着，"还没缓过来吗，脸色比我的黑咖啡还苦。"
江烨抬眼，看见她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晨露，他扯了扯领口，锁骨处的纱布边缘隐约可见，"刚刚经历了那么刺激的事情，总得好好缓一缓，倒倒时差。”
“总之，这次真的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洛晚晚突然倾身向前，身上残留的消毒水味混着茉莉花香扑进鼻腔，“江烨，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啊？”
他低头喝了口牛奶，盯着杯面上漂浮的泡沫，“你说。”
“就是有关这次穿越的事情，以及林芝跟云许的来历背景，可不可以不要说出去？”
江烨动作一顿，抬头看她。
洛晚晚干笑一声，将糖包撕得粉碎，“你也知道，这件事情实在太过荒谬，说出去都没有人信的。而且我担心，万一这件事情传出去了，招惹来太多关注，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怎么办？你也知道，我无权无势的，根本承担不了这种风险。”
江烨低下头，搅动着杯中泡沫，眼前闪过父亲在实验室抚摸机器棺的画面，脸色阴沉如水，“是啊，万一被处心积虑的人算计，那就不好了。”
“所以，可以拜托你答应我吗，无论谁问起也不要说，哪怕是家人亲戚也是一样。”
江烨看着她的脸，还没等回答，便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她慌忙用纸巾捂住嘴，可指缝间漏出的喘息却带着些血腥气。
“你还好吧？”
“没事没事，”她摆摆手，“喝得太急，有点呛到了。”
"我答应你。"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像是从深水里浮上来。
洛晚晚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那就说定了，云许那边我会去跟他说，你可以放……"
话未说完，她便又闷咳起来。
江烨盯着她颤抖的肩膀，突然想起那天在寺庙里，墨云许也是这样用身体护住他。那抹染血的背影与十二岁那年，母亲在病床上替他挡住父亲巴掌的身影渐渐重叠。
这是他人生第三次，有人愿意护在自己身前。
没想到，他处心积虑算计利用的两个人，也恰恰是除了母亲外，唯独愿意护在自己身前的人。
"再加笼虾饺？"他突兀地举起菜单，遮住自己泛红的眼眶，"你咳得胃都要空了。"
阳光穿透云层，将菜单上的水墨虾饺图案照得透亮。油锅里腾起的白雾漫进餐厅，模糊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些纷纷扰扰。
山前面的屋子里，陆百川斜倚在褪色的雕花木榻上，食指抵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新涌入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涌在脑海，令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在眼前化作一团烟雾消散的洛晚晚、倒在自己身上的苏媚，还有那个突然闯入的江烨......
这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不断刺痛着他的神经，让他头疼难耐。
“大人！”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死寂，林必平撞开虚掩的门扉，腰间佩剑因动作过猛而磕在门框上，他瞥见蜷缩在阴影里的陆百川，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身体不舒服了？”
陆百川摇头，脑海中的那些记忆碎片逐渐串联成行......
他没用多少时间便意识到这突然出现的碎片来由，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弧度。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洛晚晚，我还真是小瞧了你，没想到，你竟然有着如此心性。
"大人？"林必平见他表情有异，便又上前半步，试探性地唤。
陆百川回过神来，缓缓撑着墙壁站起，粗粝的墙皮簌簌落在肩头，“无妨，不过是昨夜贪凉受了风。你这般匆忙，可是出了何事？”
林必平望着陆百川恢复如常的面容，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林姑娘她......她已在门外候了半个时辰，说是有要事相商。”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便从虚掩的门缝中闪入，林芝腰间的银铃随着步伐轻响，恍若毒蛇吐信。
陆百川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林芝泛红的眼角。她发髻松散，几缕青丝垂落，却难掩眼底燃烧的恨意。
看她这样子，应该并没有接收到这些新产生的记忆才对。
陆百川摩挲着腰间的螭纹玉牌，漫不经心地开口，“听说你近日在养伤，怎的不多歇些时日，现在这么着急找我是想做什么？”
"陆统领好手段。"她摘下裹着的黑色斗篷兜帽，冷哼一声，"把我从精神病院捞出来，就为了把我换个地方囚禁起来？"
陆百川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轻笑道："听说墨云许最近在查你。"
林芝的指尖猛地抠进木桌，“他还是不肯放过我吗，巧了，我也是如此。”
"哦？我倒不知，林姑娘何时这般恨他们了？"
“少装糊涂了。我问你，你把我关在这里不允许我出门，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我当然是为了保护你啊。”陆百川的指腹抚过刀刃上的血槽，那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褐色血迹，"不是跟你说了吗，墨云许此刻正在追查你的下落，如果被他发现，你会再被抓进疯人院里去的。到那个时候，我可不见得有闲心去救你第二回。"
“上次是我掉以轻心，中了他的计。如今我已经准备妥当，是时候让那两人付出代价了！”
陆百川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盯着林芝脖颈处尚未愈合的伤痕，“正巧，我已设下连环局。若是林姑娘准备好，那么我便放出风声去，告诉墨云许你所在的位置，做好陷阱引他过来。”
“不必！我有个更好的计划。”她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笑意，“这次，我要亲眼看着他们自取灭亡。”
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砸在腐烂的木瓦上。陆百川望着林芝被闪电照亮的侧脸，恍惚间竟觉得她与记忆中葬身火海的模样重叠。
他缓缓勾起唇角，“如此，便静候林姑娘佳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