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浑浊的潮水般漫过钢铁森林的间隙，将那些本应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吞噬得只剩模糊的轮廓。
就在这座没什么人经过的写字楼顶层，林芝裹着一条厚实的毛毯，坐在一张破旧的沙发上，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病号服，所以即便披着毯子，身体仍冷得微微发抖。
林必平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轻轻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声音无比温和，“药效刚刚过去，有些头晕是正常现象，喝点水缓一缓吧。”
林芝没有碰那杯水，而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转向房间角落的阴影处，“怎么会？陆大人一早就递了消息进来，让我做好准备演这出戏，真是用心良苦啊。”
阴影中传来一声轻笑，接着是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一个高胖的男人缓步走出黑暗，陆百川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手中拄着一根乌木拐杖，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睛却黑得深不见底。
“林小姐不怪我多管闲事就好。”陆百川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毒蛇吐信，“毕竟上次见面时，您还对我擅自插手耿耿于怀呢。”
林芝站起身，毛毯滑落在地，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之前是我太天真了！墨云许这样对我，把我们之间的情谊毁得一干二净，我还有什么好顾念旧情的？”
陆百川的笑容扩大了，他走上前，用拐杖尖端挑起地上的毛毯“很好，这才是我认识的林芝。话说回来，林小姐的表演很精彩。特别是挟持护士那段，我差点以为你真的要割断那姑娘的喉咙。”
“你们在电话里可没说会往输液袋中加致幻剂！”她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我当时看见，看见墨云许拿着刀要杀我，所以我才会...”
“必要的催化剂而已。”陆百川表情有些不耐烦，“想从防守重重的精神病院里逃出来，自然要付出些代价。比起这个，收买医护人员的费用好像就不值一提了。”
窗外飘来一片枯叶，落在林必平脚下，他走上前，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林芝肩上，“总而言之，芷柔，你能平安无事地回来真是太好了。”
林芝没有拒绝他的外套，但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亲近。她冷漠地环视着这个临时住所，指尖划过桌面，沾上了一层薄灰。
这是一个空旷的写字楼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和一个沙发，生活用品虽然齐全，但明显是仓促准备的，并不是他们平常的住处。
林芝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怎么？陆大人这是信不过我？防备心这么重，连真实住址都不肯透露。”
陆百川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缓步向前，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难道不应该吗？先前那个林中树屋，如果不是你带路，洛晚晚她们怎么会找得到？害得我现在再也没办法肆意出入了。如果再被林小姐泄露一次地址，我的损失可就无法估量了。”
“呵！”林芝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你告诉我那个地方的用意，不就是为了引她们上钩吗？否则，也不会特意留下那封挑衅的信了。”
气氛有些微妙起来，林必平不动声色地站到两人之间，“好了，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陆先生，芷柔已经表明了立场，我们应该给予信任。”
他又看向林芝，语气缓和但坚定，“你也别太激动，陆先生只是谨慎行事。毕竟，我们的对手可不是普通人。”
陆百川上前两步，拐杖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必平说得对。那么，林小姐，欢迎你的正式加入，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林芝冷冷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轻轻握了一下便很快离开，“你们下一步有什么计划，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不急，你先在这里休息，把身体养好再说。”
“也好。”
林芝的指甲在桌面上刮出五道白痕。她盯着墙上斑驳的霉斑，突然笑起来，“墨云许现在应该正趴在那个天台上，像条被抛弃的野狗一样嗅着我的味道吧？真想看看他知道真相的表情，那一定很精彩。”
午后，雾气浓得化不开，像一层厚重的灰白色帷幔，将整座学校严严实实地笼罩起来。
阳光被彻底隔绝在外，只剩下朦胧的、令人窒息的灰暗。教学楼、操场、林荫道，一切熟悉的轮廓都消失了，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片混沌的雾海。
石墩前，江烨和洛晚晚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两具被随意丢弃的玩偶。
江烨的额角有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出一道刺目的红线。洛晚晚的衣服被雾气浸透，紧贴在身上，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周围的野草疯狂生长，快要没过他们的身体。草叶呈现出不自然的墨绿色，边缘泛着诡异的暗红，像是被什么东西污染过。
突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雾中传来。
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走近，身形在浓雾中若隐若现，他戴着一副奇怪的金属面具，面具上的纹路扭曲成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在灰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他蹲下身，动作精准得像一台机器，伸手抓起洛晚晚的手腕，又从袖中抽出一柄漆黑的匕首，刀锋在雾气中划过一道寒芒。
嗤——
刀刃划破洛晚晚的掌心，鲜血涌出，却没有滴落在地，而是精准地落在石墩上，落在那龙图腾的中央。
在血珠接触到龙纹的瞬间，石墩突然震颤起来，表面裂开无数细小的缝隙，暗红色的光芒从缝隙中渗出，像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猛地睁开一般。
黑衣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地上的二人，眼神冷漠得像是看着两只蝼蚁。
他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入浓雾中，身影很快便被雾气吞噬，仿佛从未存在过。
洛晚晚的意识在剧痛中挣扎着苏醒。她感到掌心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血管钻入她的身体。她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一股强大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的视野开始扭曲起来，周围的雾气疯狂旋转，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
江烨的身体也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缓缓浮起，朝着石墩的方向移动。洛晚晚拼命想抓住他，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变得透明。不，不是透明，而是被某种力量拉扯、扭曲，仿佛整个人正在被分解成无数细小的粒子。
石墩上的裂缝扩大，像一张贪婪的嘴，缓缓张开。
洛晚晚最后看到的，是江烨的身体被吸入其中，随后，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将她彻底拽入黑暗。
雾气重新合拢，校园恢复死寂。
野草依旧疯长，石墩静静矗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地面上残留的几滴鲜血，在浓雾中缓缓渗入泥土，消失不见。
再次睁开眼时，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斑驳褪色的庙墙，枯黄的藤蔓爬满了青灰色的砖缝里。
乌云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倾塌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合着香火燃尽后的焦苦气息，令人喉头发紧。
洛晚晚浑身酸痛，像是被人拆散了骨头又重新拼凑起来一般。她费了半天劲才缓过神来，艰难地撑起身子，她捂着自己后脑，那里依旧钻心的疼。她抬手摸了摸，却没有摸到任何血迹。
她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奇怪的是，她明明记得身上有几处伤口，此刻却找不到任何痕迹，只有皮肤下隐隐传来的刺痛感，如同无数蚂蚁在血肉里啃噬。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刚勉强坐直身体，便听到身旁的干草堆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那声音很轻，却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的神经瞬间绷紧，手指猛地攥紧地面的一根枯木棍。
“什么东西！”她低喝一声，声音在空荡的破庙里撞出回音，惊飞了梁上一只正在栖息的乌鸦。
干草堆剧烈晃动起来，草叶簌簌落下，一只苍白的手突然从里面伸出，紧接着，是一张熟悉的脸。
男子黑发凌乱地粘着草屑，额前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眉头紧锁，似乎正忍受着某种痛苦。当他终于扒开草堆，露出整张脸时，洛晚晚手中的木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