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子里火大，放在这里烤的红薯自然熟得快，赵月拿着火钳把红薯夹出来时，那股诱人的香味便毫无遮拦地散发出来。
与蒸煮的红薯不同，烤着的红薯格外香，那香味，沿着门缝飘到已经睡了的屋子里去。
黑夜里，大妞捂着瘪瘪的肚子，闻着那勾人香味，忍不住疯狂吞咽口水。
作为袁家人眼里的一个赔钱货，迟早要嫁出去的女儿，大妞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即便是家里库房堆积成小山的红薯，她都没吃饱。
晚上吃的红薯稀饭，那碗水清都能照出倒影来。
终于，她忍不住轻手轻脚下了床，上厕所时狠狠嗅了口这香味，突然想到中午宝珠给的那颗奶糖还没吃完，连忙回屋子里拿糖吃。
因为怕吵醒睡着的父母，她还特意拿到院子里剥糖纸，谁知碰上被香味勾出来的大柱。
“你手里拿着什么？”大柱呵斥了一声，眼里迸发出精光，“好啊，有好东西你竟然不留给我吃，你就是这样对待老袁家的根的吗？”
大柱狠狠威胁道，“把糖给我，不然我告诉奶你偷东西，让她打死你！”
身为弟弟，大柱吃着全家省出来的饭菜，长得比姐姐大妞壮实多了。
争抢起来，大妞可干不过大妞，连忙把奶糖攥紧，倔强地不肯松开，“不是我偷的，是四妹给我的！”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大柱哪管这些，小小年纪就将胡翠花的霸道蛮狠学了个十成十。
见大妞不愿意给，他发了狠地去抢，拉扯中，大妞被推搡到地上，石头磕着了脑袋。
剧烈疼痛之下，她骤然哭了起来。
大柱可不管她哭没哭，迫不及待把抢到手的半颗奶糖塞到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哭声惊扰到了几个大人，寒冷夜里，他们骂骂咧咧披着衣服下床时，闻到诱人的香味，耸了耸鼻子。
看到赵月和几个孩子捧着烤红薯吃得正香，胡翠花没什么好气地冲大妞吼道，“哭丧呢大半夜的。”
然后连忙转身给大柱披上棉袄，“奶的乖孙哦，这么冷的天出来做什么，房里不是放了痰盂吗？咋还出来尿。”
三两口嚼完了奶糖的大柱央求胡翠花，“不是撒尿，奶，我饿。”
“没听到孩子叫饿么，有的人呐，身为长辈，可是没一点长辈的样子，心肠跟茅坑里的屎一样，又臭又硬。”
说着，她朝起身的徐芬扯了一嗓子，“柱他娘，赶紧给我乖孙冲个蛋花喝。”
“哎。”徐芬应了声，转身冲蛋花去了。
而脑袋撞到石头上疼痛得哭泣的大妞没有一个人关心。
这孩子还因为被嫌弃哭得太吵而止住了哭声。
赵月叹了口气，走过去拉住大妞被冻得冰冷的手，拉到火炉这边。
真搞不懂这些人怎么想的，男娃女娃不都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吗？主席都说了，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呢。
何况到了后世，父母老了，近身伺候陪伴他们的多是闺女，反而被寄予众望的儿子，各种嫌弃父母。
想到这里，赵月不由得瞅向小宝，暗想她得教好了这娃，可别教个白眼狼出来。
被盯着的小宝可不知道赵月在想什么，懵懂的朝她露出一个萌萌哒的笑来。
“真像地主家傻儿子。”嘀咕了句，赵月用钳子夹了个红薯给大妞，“吃一个吧，天太冷了，吃个红薯暖和暖和。”
从没感受过家人温暖的大妞不可思议地望着赵月，碰了碰烫人的红薯，那热度似乎能通到人心坎儿里面去，眼圈不自觉的红了。
要是二婶是她妈就好了……
灶房跟堂屋之间隔着口井，徐芬那碗去给儿子冲蛋花喝时不可避免地看到坐在井边洗猪杂的袁野。
黑夜掩盖住她眼中的思念和复杂。
踌躇半晌，她最终还是忍不住靠近袁野，低低地唤了声，“袁野……”
听到这道期期艾艾又百转千回的声音，袁野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远了些，他头都懒得太，不耐烦地回了句，“有事？”
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冷漠意味，徐芬低低说着，声音里蕴含着思念和惆怅。
“这么久没见，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没等她说完，袁野便冷冷打断了她的话，“你变化倒挺大的。”
“……”
徐芬被狠狠噎住，现在光线不清晰，不太能看清楚她憋得青紫的脸。
她感觉自己被冒犯到了。虽然岁月不绕人，但是和其他村妇比起来，起码她气质更好吧？
然而，想到赵月那漂亮白嫩的脸，虽然很不想承认，她的的确确嫉妒了。
不由得想到……
“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我选择了你，我们又会怎样。”徐芬轻声说道。
她会不会也和赵月一样，脸蛋儿养得又白又嫩，和袁野抚育几个聪明可爱的孩子，他们一起过上好日子。
袁野把盆子里的水倒掉，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甚至，从始至终看都没看徐芬一眼。
“哦，饭都吃不饱，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随着他这话说出口，有股名为尴尬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围绕。
沉默了瞬，徐芬心疼地说，“这么冷的天，赵月也舍得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洗菜，她自己在炉子边烤火。
要是我男人，我心疼还来不及，决计不会让他洗菜的。”
自己说些莫名其妙的废话也就罢了，袁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当她放了个屁。
但是！！
别以为他听不懂内涵他媳妇儿的话！
用他媳妇儿的话怎么说来着，茶言茶语的。
袁野啪地甩了把猪大肠，冷嗤道，“我的媳妇我就爱惯着，你有意见？？”
在徐芬震惊无比的目光里，袁野不耐烦催促道，“快滚，别在月光下挡着，碍眼。”
“你、你你！……”
一连说了几个你字，徐芬脸色从青转白，从白转红，短短几秒钟变来变去，精彩极了。
他变了。
在外貌更加成熟英俊的同时，嘴巴也更毒了。
从前他可从来没这么不客气过，都怪赵月那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