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环保督察组的车队，没有任何预兆，直接到了贵山市城郊结合部。
那片原本被钱百顺极力推荐给王天豪建设的地块下游区域。
带队的省环保厅副厅长手里捏着一个手机，屏幕上正播放一段视频。
一个老农，站在一条泛着诡异泡沫、颜色发黑的沟渠边，带着浓重的贵山口音。
“都看看吧，我这塘里的鱼死绝了，顺着这水沟往上找，那塌下去的大坑里埋的都是啥玩意儿，冒绿泡，熏得人头昏。”
视频明显是用老人机拍的，画面摇晃，像素堪忧，但老农的愤怒和那污浊的水体极具冲击力。
这视频先是在老农的家族群里发酵，被他侄子转发到了短视频平台，配文“老家环境被黑心企业污染，求扩散！”。
这一下就炸了锅，直接引来了省里的行动。
督察组发现，现场比视频里更不堪。
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中间，有个明显是后期塌陷形成的坑，坑里隐约可见各种颜色诡异的工业废料。
发黑的小水沟从坑边蜿蜒流出，汇入不远处黑水河的一条细小支流。
几个干部正围着坑边团团转，为首的是市环保局局长刘春，钱百顺在任时一手提拔起来的。
他拿着手帕不停地擦。
一个随行的副市长问道。
“刘局，这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这片区早就完成环境评估，没有历史遗留问题吗？”
刘春都快被吓到了。
“我也不知道，这地块以前是几家乡镇小厂子，十几年前就关停了，档案记录都是合规处置，谁能想到底下还埋着这么个大雷。”
“你一句不知道就完了？”
副厅长指着那黑水，说道。
“这污染物有渗入黑水河支流的明显风险，黑水河，你们贵山花了大力气治好的黑水河，要是被污染了，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刘春腿都软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下一个念头。
钱书记走了，这盆子要扣我头上了。
就在这时，张文东的车到了。他推门下车，没穿外套，就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衫，袖子挽到了胳膊肘。
“厅长！”
张文东先跟省厅副厅长握了下手，眼神就直接投向了那个冒着毒气的塌陷坑和乌黑的水沟。
刘春扑过来说道。
“张书记，您可来了，这突发情况，我们怎么办呀。”
张文东没理他，径直走到沟渠边，蹲下身，用手撩起一点黑水闻了闻。
下一秒，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直接脱了皮鞋，跳进了齐膝深的沟渠里。
何满春和几个市委工作人员惊呼出声。
张文东弯着腰，在泥泞里摸索着，用手感知着水流的力度和方向，仔细查看岸边的土壤颜色和污染物痕迹。
泥水浸透了他的裤腿，污泥溅在他白色的衬衫上，格外刺眼。
他抬起头，看向岸上那些干部们，说道。
“都站近点看看，闻闻这味道吧，官帽脏了还能洗洗，可这水土要是脏了，几代人都洗不干净，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
他站在泥水里，看着刘春。
“刘局长，你现在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档案里没有？关停企业的时候，你们环保局到底有没有下来亲眼看过。”
刘春嗫嚅着说不出话。
省厅副厅长看着站在泥水里的张文东，有些动容。
现场的照片和视频，尤其是张文东跳进泥水沟渠的那张对比鲜明的照片，再次引爆网络。
“这书记真跳下去了，狠人，作秀吧，有这个事，那以前早干嘛去了？”
“楼上没看见旁边那些干部站在岸上吗，就他跳下去了。”
“呵呵，贵山不是一直吹环保搞得好吗？打脸了吧！”
网上开始出现大量带节奏的言论，将这次遗留污染问题与以前的事联系起来。
很多人质疑张文东为了所谓的环保政绩压制经济，才导致历史问题被爆雷，要求省委严查张文东责任的呼声越来越高。
压力空前，很快，由省纪委、省委组织部、省环保厅联合组成的调查组正式进驻贵山。
调查组进驻的当晚，阿飞的直播间格外热闹。
他搞了个线上辩论，连线的有省里的环保专家、事发地附近的村民代表，还有产业园一家环保设备企业的负责人。
直播间标题很直接。
“贵山污染爆雷是环保的错，还是发展的锅？”
评论区吵翻了天。
“就是管的太严，把企业都吓跑了，没钱治理遗留问题！”
“放屁！要不是以前瞎搞，哪来这么多遗留问题！”
“张书记不容易了，总不能啥盆子都扣他头上吧？”
这时，那位年轻的村民代表对着镜头，他没什么文化，但话糙理不糙。
“俺爹养那塘鱼，是俺家一年的指望，现在鱼死光了俺也心疼，可俺爹说了，咱不能光看眼前，以前那些小厂子在的时候，是能挣几个钱，可那河里的水不能喝了，地里的庄稼长不好了，娃们老是生病，那叫挣钱吗？那是拿命换钱，俺们是想挣钱，但不想挣那断子绝孙的钱！”
环保专家适时补充说道。
“这位老乡说到了点子上，经济发展不能以牺牲环境为代价，这不仅是口号，贵山现在的路子，正是在纠正过去的错误。”
阿飞看着评论区一边倒的支持声音，总结说道。
“家人们，看清楚了吧？问题不是出在环保身上，是出在以前那些只顾眼前、不管子孙的人身上，现在爆雷了，正好说明以前埋的雷多，该查的是以前埋雷的人，不是现在排雷的人。”
调查组的谈话室内，调查组负责人正在询问赵大刚关于此次污染事件的情况。
话里话外，有将责任引向现任班子的倾向。
赵大刚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他听着那拐弯抹角的问话，起来把手里一直抱着的厚厚一摞档案袋砸在桌子上。
调查组负责人愣了一下。
“赵大刚同志，你这是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老子就这态度。”
赵大刚指着那摞档案袋，说道。
“各位领导，不是要查责任吗？我帮你们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