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拆迁办的年轻干部围着他，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贾大爷，您看这补偿标准，市里统一的，绝对公平，新房子都给咱看过了，亮堂着呢！”
“就是啊大爷，这儿马上要挖地基了，多危险啊！”
贾老头眼睛一翻，哼哼两声。
“少来这套，糊弄谁呢？就这点钱想打发我，我这房子风水好，祖上传下来的，没三百万，甭想我挪窝！谁来也不好使！”
带队的住建局副局长急了。
“贾大爷，您这就不讲道理了，哪能这么要价啊？这不符合政策！”
“政策？政策算个屁！老子躺这儿，就是政策！”老头脖子一梗，直接闭上眼，不搭理人了。
消息传到王大海那儿，他头皮都麻了，赶紧给何满春打电话：“何主任，您得跟书记说说，西区老贾头那儿，又杠上了，躺地上不起来，非要一百万，这……这怎么办啊？硬来肯定出事！”
何满春捂着电话，低声跟张文东汇报了。
张文东正看文件，头都没抬：“知道了。告诉大海，别来硬的，我一会儿过去。”
半小时后，张文东的车悄无声息地开到了那片平房区。
他没带一大堆人，就何满春跟着。
下车一看，老贾头还躺那儿，旁边几个干部急得团团转。
王大海一看书记来了，赶紧跑过来，一脸苦相：“书记，您看这……油盐不进啊！”
张文东摆摆手，没理他，径直走过去。
围观的老百姓一看书记来了，都窃窃私语起来。
“哟，张书记真来了！”
“看他有啥办法，这老贾头可是块滚刀肉。”
张文东没穿西装，就一件普通夹克，走到老头旁边，没说话，先蹲下了。
他也不嫌地上脏，就蹲在那儿，看着老头。
老头眯缝着眼，偷瞄了一下，看见是个生面孔，年纪不大，哼了一声，又闭上。
张文东也不急，从口袋里掏出包烟，递到老头面前说道。
“老爷子，抽一根？”
老头眼皮动了一下，没吭声。
张文东把烟放他旁边，自己也拿根烟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就跟拉家常似的说。
“老爷子，今年高寿啊？”
老头不搭理。
“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啊？老家哪儿的？”
老头还是不说话。
“我猜猜，鲁东那边的？”
老头这下睁眼了，有点诧异。
“你咋知道？”
“听出来的呗，我有个老领导，就是鲁东人，口音跟您像，老家还有人不？”
老头语气缓了点，说道。
“早没了，我都几十年没回去了。”
“那是把贵山当老家了。”
张文东点点头，继续说道。
“儿子闺女在跟前不？”
老头眼神黯了一下。
“儿子在南方打工呢，一年到头回不来一次，闺女嫁得远。”
“哦，打工不容易。”
张文东叹口气，说道。
“干啥的，累不累？”
“厂子里，流水线，能轻松到哪去？”
老头话匣子打开了一点。
“挣点辛苦钱。”
“那是真辛苦。”
张文东附和着说。
“孙子孙女上学了吧？学习咋样，淘气不？”
提到孙子，老头脸上居然有了点笑模样。
“孙子争气，在市里上初中，学习好着呢，是班里前十名！”
“那可真不错！”
张文东竖起大拇指，说道。
“有出息，将来准能考上好大学，老爷子您有福气啊！”
老头被夸得有点得意，话也多了。
“那小子聪明，随我！”
“必须随您啊。”
张文东话锋一转，指着周围说道。
“老爷子，您看看这地方，这路这沟，孙子来看您咋走，深一脚浅一脚的，晚上回去，连个路灯都没有，您放心啊？夏天这味儿您受得了，孩子受得了啊，听说孩子还爱学习，回家写作业，屋里又潮又暗，再熏着又咋整？”
老头不说话了，看着旁边泛着臭味的水沟。
张文东趁热打铁，说道。
“新房子我看过，亮堂，关键是旁边就是新建的九小，市里重点扶持的学校，划片入学，您孙子过来，下楼走几步就是学校，您不想让孙子念更好的学校？”
老头嘴唇动了动，没吱声，但眼神明显松动了。
张文东拍拍他的手，声音更诚恳了。
“老爷子，我张文东说话算话，补偿款，按最高标准给您算，一分不会少，新房您先挑个好楼层、好户型，您搬过去，孙子周末来看您，住得舒服，上学方便，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咱折腾一辈子为啥，不就是为了儿孙能好吗，您躺这儿是为难我，更是为难您自己，耽误孙子前程啊。”
老头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周围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突然，他叹了口气，撑着地要坐起来。
张文东赶紧伸手扶他。
老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看着张文东，眼圈有点红。
“张书记，您这话说到俺心坎里去了，俺不是真想讹钱，俺就是怕被糊弄。”
“老爷子，您放心，这事我盯着，没人敢糊弄您。”
张文东握紧他的手。
老头重重地点点头。
“俺信你张书记，俺明天就搬，为了俺孙子。”
“老爷子，谢谢您支持工作！”
张文东也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好几个老街坊都抹眼泪。
“老贾头想通啦还是张书记有办法啊！”
王大海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书记，您这就解决了？”
张文东看他一眼。
“不然呢，跟老百姓打交道，得将心比心，光会念文件顶屁用？去，安排人，马上帮老爷子收拾东西，联系过渡房，要好的！”
“马上办！”王大海赶紧招呼人。
回去的路上，何满春忍不住笑道。
“书记，您这可真行，蹲地上就跟人聊上了。”
张文东说道。
“老百姓其实最通情达理，他们闹，很多时候不是真要那点钱，是心里有气，你把道理讲通了，把实惠摆明了，为他们真心着想，他们能不支持你工作？就怕有些官，自己坐歪了，还怪老百姓是刁民。”
车子经过市政府大门，刚好看到信访局门口又围了些人。
张文东对何满春说。
“通知下去，各个局办，以后接待群众，都学学今天这法子，蹲下去，听听他们到底有啥难处，谁再把密切联系群众的法宝丢了，我就让他下去好好体验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