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专家矜持地点头示意，派头十足。
“下面，就先请我们园区的同志，汇报一下三期项目的初步规划和招商思路。”
管委会主任照本宣科，汇报的内容基本还是延续之前的思路。
还没等管委会主任说完，那位赵教授就打断了。
“停一下，同志，你这个思路太保守了，也太小家子气了，什么核心技术？什么自主知识产权，这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现在是资本为王的时代，你们这个规划里，对投资规模的限定太死板，十个亿？二十个亿？我看五十个亿、一百个亿的项目，也要敢于去想也敢于去接！”
沿海来的王顾问，语气带着沿海地区的优越感说。
“就是嘛，我在深港那边，见的太多了，你们思想还是要再解放一点！产业集聚，初期不要过分追求高精尖，先把量做起来，把人气搞旺，什么企业都可以来嘛，搞配套的，搞组装的，哪怕是劳动密集型的，只要能带来就业、带来税收，就是好企业，先把盘子做大，再考虑优化的事情。”
省里的马副主任也打着官腔，说道。
“赵教授和王顾问的意见，很有见地，我们省里现在强调不拘一格降人才，招商引资也一样嘛，要吸引多元化资本，不能自己把门槛设得高高的，把金主都挡在门外嘛，我看这个准入门槛，有必要重新评估，适当降低！”
这几位专家你一言我一语，几乎全盘否定了园区原有的思路，核心就一个。
降门槛，引热钱，求规模，别死抠技术环保那些细枝末节。
钱百顺听得心花怒放，不时点头附和。
“专家就是专家，站得高看得远，一针见血指出了我们思想深处的保守病灶！”
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张文东，说道。
“文东书记，你看，专家们的意见很一致，我们这个三期规划，是不是确实需要大刀阔斧地调整一下思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张文东身上。
张文东还没开口，坐在评审席末尾，作为特邀顾问被请来的顾大同，拧开了自己带来的保温杯盖子，吹了吹热气。
“几位专家，钱书记，我老头子能说两句不？”
钱百顺心里有点不耐烦，但面上还是得客气。
“顾巡请讲，您是老招商，经验丰富，也正好听听您的意见。”
顾大同没看稿子，像拉家常一样说起来。
“几位专家说的，把盘子做大，听起来是挺好，热热闹闹的，咱们贵山啊，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干过。”
他看向那位马副主任。
“马主任，咱省里河阳市，五年前搞的那个电子产业集聚区，您还有印象吧，当时也是降低门槛，啥企业都往里招，口号是三年打造千亿园区，结果呢？现在过去五年了，园区里一半厂房空着，还有一半是些做数据线、手机壳的低端组装厂，税收没见着多少，跑路留下个烂摊子。”
马副主任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
顾大同又转向王顾问，问道。
“王顾问从深港来，您肯定也知道隔壁江州省，前两年学习沿海经验，搞资本驱动，引进了几个号称投资百亿的大项目，地几乎是白送的，税收全免，结果其中一个厂房盖到一半，老板卷着前期融资跑路了。”
王顾问想反驳，一时却没找到词。
顾大同最后看向赵教授，说道。
“赵教授是搞理论的，数据比我老头子熟，您查查过去十年，那些一开始就靠降门槛、引热钱快速做大规模的园区，有几个最后真正形成了有竞争力的产业集群，倒是那些像咱们贵山这样，一开始看起来慢，围绕一两个核心产业精耕细的后劲足！”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咱们贵山经不起折腾，黑水河的教训就在眼前，河臭了十几年，治理花的钱比它们当初交的税多十倍都不止，这个学费咱们交过了，不能再交第二遍。”
顾大同继续说道。
“降低门槛，吸引多元化资本，这听着是好事，可这里面，有多少是想着捞一把就走的快钱，有多少是污染环境的淘汰产能，它们来了，是能带来一时的GDP和就业，可它们能扎根吗，等咱们这的政策红利吃完了，环境被破坏了它们撤了，咱们怎么办？捧着个盘子喝西北风去？搞那些虚头是饮鸩止渴，是坑子孙后代，我老顾在贵山干了一辈子，临了不能眼看着有人把这条好不容易走上正道的船，再给开回老路上去！”
顾大同说完，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
他没用什么高深理论，全是摆事实，却砸在钱百顺和那几位专家的软肋上。
几位专家的脸色很难看，赵教授想反驳。
“顾老，您这是个案，不能代表普遍规律。”
一直没说话的张文东，突然开口了。
“如果是个案，为什么我们周边地市，几乎每个都有这样的个案，那些靠快钱堆起来的园区，问题层出不穷，数据就在这里，大家可以自己看。”
他示意何满春把提前准备好的一份对比数据材料分发下去。
上面列出了贵山产业园与周边几个降门槛园区，在企业存活率、税收贡献、技术专利数量、员工平均收入等关键指标上的对比，贵山全面占优。
事实胜于雄辩。
钱百顺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请来的权威，会被顾大同这个退二线的老家伙，用大实话说得哑口无言。
更没想到，张文东早就准备好了数据，评审会的风向彻底变了。
最终，经过讨论和投票，评审会采纳了坚持原有高标准、严门槛、精选优企的方案。
三期项目，将继续聚焦核心技术突破和产业链高端环节，宁缺毋滥。
散会后，钱百顺冲出会议室，连招呼都没跟张文东打。
那几位专家也快步离开，没了来时的趾高气扬。
赵大刚凑到顾大同身边说。
“顾局，姜还是老的辣，您今天这几句，顶得上我老赵拍十次桌子。”
顾大同摆摆手，叹了口气说。
“有啥牛的，不过是说了几句大实话，有些人就是不愿意听实话。”